云鬟因见她来到,便要起身相,谁知才一动,下头就生生地一疼,毫无防备地又歪了下去。 天水吓了一跳,见她斜卧榻上,花颜润泽,身姿婀娜,仿佛一枝桃花被雨打轻颤,娇袅不胜,竟比先前别有一番风滋味。 第513章 周天水毕竟在外历练,经验丰富,见云鬟如此情态,又联想到先前所知之事,便睁大双眼乌溜溜地打量,越看越觉着口干,不觉咽了口唾。 这会儿灵雨早上前扶住云鬟,低低问道:“怎么样?” 忽然又想起赵黼说“上药”的话,心里有些慌张忧虑,她虽然是个王府侍女,毕竟是未嫁的女孩儿,并不知道这些用物,一时后悔未曾问过赵黼。 云鬟咳嗽。因赵黼在灵雨前那般说话,让云鬟大不自在,如今又对着周天水,若也给她知道了,只怕就不活了。 忙握了灵雨的手,示意她噤口。 灵雨会意,便好生扶着她坐着,故意道:“明明知道下雪路滑,偏在外头走路也不留神,摔坏了如何使得。” 周天水见她主仆如此,强行忍笑,却也知道云鬟的情,生怕她羞恼极了生事。于是便假做若无其事状,上前道:“我道是怎么了,竟像是个病西施,原来是摔了一跤?啧啧,真真是不小心的很,这般大雪,竟是为了什么大事跑?” 云鬟脸上微热,只得问道:“你如何在内,又来找我做什么?” 周天水道:“我自然是跟四爷进来的,也多亏了我跟巽风跟着四爷,你倒是要多谢我们才是。” 云鬟诧异:“为什么多谢?” 天水道:“当然是因为先前雅韵殿那一场火,若不是巽风哥哥闯进去及时救了他出来,这会儿他又怎么能跟你见面儿呢。” ——先前赵黼本想提巽风,可又因知道巽风必然是受白樘之命前往,故而便咕噜了声而过。 当时云鬟就觉他有些隐瞒,这会儿才明白竟是如此。 云鬟却也知道赵黼忌惮不提的原因,只是觉着隐隐好笑罢了。 云鬟便道:“实在多谢。” 天水本是戏谑的话,谁知她这样正颜悦,不由却惶恐起来,因笑道:“我跟你玩笑的,是四爷命我们跟着救援,你却当真谢我做什么。” 云鬟道:“你们救了他,就等同救了我的命了。一声‘多谢’,已是极轻的了。” 云鬟从来绝口不提个人之事,纵然先前周天水曾拿赵黼来打趣,每每说起,她就有些恼怒不喜之,如今竟然主动说出这样亲密厚重的话,丝毫不避嫌疑,着实让天水意外。 天水察言观,不由问道:“你、你跟六爷他……你果然心上他了?” 云鬟面上复又微红,终究不能答这个:“罢了。何必只说这些。雅韵殿如何无端端会起火,我听闻静王妃跟世子在彼处……你又如何来找我?总不会是要我的谢的?” 天水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并不追问,答道:“雅韵殿系被人纵火,目前已怀疑是……沈相的人所为,乃是为了报复静王殿下,想害死小世子。” 云鬟心中略觉古怪,雅韵殿,鸣凤,这次要害的是小世子宏睿,当初那次,却是为了赵黼而生。 周天水道:“至于我来找你,倒的确有件事儿。” 云鬟敛神看她,天水却打量周遭。 方才灵雨因见两人仿佛有事相商,便退了出去,天水才握着云鬟的手,道:“是四爷叫我来,告诉你一句话。” 云鬟心头无端惊跳,对上周天水的目光,问道:“不知是什么话?” 天水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四爷说……” 天水的转述钻入耳中,令云鬟的耳畔嗡嗡响了起来,也似有个声音在耳畔聒响,跟此刻天水的字字句句,重叠切合,萦绕不退。 赵黼出了含光殿,却见雪已经有渐小之势。 目所见,重重阙殿阁都被一片绵冷的白雪覆盖。 已是寅时之初,最冷的时刻。 小黄门在前方挑着灯笼引路,暖黄的灯笼随风微微摇晃,也不知是因为地滑还是心慌,竟一个失足往前跌倒过去,那灯笼顿时便被火引燃,在雪中烧做一团。 赵黼止步皱眉,燃烧的火光照的他的脸半半晴。 那小黄门昏头昏脑地爬起来,翻身跪倒,颤声求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赵黼负手往前,这小黄门吓得往后一仰,瑟瑟发抖。 原来赵黼名头虽大,先前也频频出入闱,但却也并不是中每个人都认得,何况又有些新进的。这小太监便是如此,本听了好些关于他的传闻,什么具有辽人血统,杀人如麻,从来又最是嚣张,皇帝都奈何不得他,看谁不顺眼,举手就能掐死,竟是个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残忍嗜血之人……这许多骇人的话。 那些知道底细的人,却因赵黼的身世扑朔离,子燥,先前又去过辽国,皇帝的意思又摸不透,故而先前听说传令,一个个推三阻四,只叫这新人出头。 先前了赵黼出来,壮着胆子看去,见是那等相貌,惊为天人,一路上神思恍惚地想,不觉失足跌倒,又怕惹怒赵黼无辜横死。 谁知赵黼瞥了眼,见他那样惊恐失的模样,便嗤地一笑,也不理会,自己往前去了。 这一笑,却似雪地之上的星光月朗。 这小黄门人呆若木,半晌回过神来,便忙不迭地爬起来跟上。 赵黼来至寝殿之时,在场的众位大臣仍旧未散。 赵黼第一眼就看见列位其中的白樘,那身影太过端直了……这人不管身在何处,总是这般打眼醒目,鹤立群似的。 昔,在明了云鬟曾对白樘的心意之前,还只是觉着如此而已;但在知道之后,白樘便从“打眼”变成了“刺眼”。 后来进一步的变化,是在赵黼隐约察觉……白樘对云鬟竟也格外“照顾”,以至于到如今,那种刺眼便成了眼中心头的一刺。 赵黼本不多看,却偏连看了白樘数回。 但任凭他眼带飞刀,白樘却兀自岿然不动,仿佛浑然不觉。 反是其他几位大臣,见他入内,不约而同转头来看,或惶恐,或畏惧,或坦然。 此刻众人所议的,正是沈正引的种种罪行,加上白樘先前所查,越发是铁证如山。 末了赵世道:“着白卿跟梁卿两人,偕同静王,查办此案,要紧之时可调用镇抚司人马,勿要出任何纰漏,更不可引发京内慌。” 白樘同监察院梁御史,静王三人出列领命。 群臣出门之时,白樘略停了停,却见云散雪停,头顶竟已经是天繁星。 因黎明将至,东边儿天空上,隐隐地透出一丝朝霞的红,白樘打量着,面却是喜忧参半。 殿内,因众人皆散,赵黼道:“你叫我来,就是想让我看这一出戏?” 赵世道:“如何不懂?是为了你清路,也让你看看清楚,以后你该重用的是那些大臣。” 赵黼哼了声:“风水轮转,当初死活不肯落在我手里的东西,如今死活要往我手里。说出去只怕没有人肯信。” 赵世道:“黼儿。” 赵黼敛了笑,淡淡看他。 赵世对上他的眼神——无法说出口的是,倒并不是皇帝果然良心发现,知道犯下错误弥补,而是因为非他不可。 从那夜深惊魂,赵黼被萧利天救走,以及后来的种种传言,可知赵世虽然看似稳坐龙椅不动声,心中却也时刻惊涛骇浪。 他深怕,怕赵黼会被萧利天蛊惑,当真一怒之下接手了辽国皇位,然后挥师南下。 那是赵世设想的最坏的一种可能。 可知必然是血千里,死伤无数。 正像是先前有段子那些耸人听闻的言一样:当初跟辽人战,便每每落于下风,只是在赵庄跟赵世镇守云州之后,情形才开始好转,或许可以说,竟是他们“父子”的功劳。 然而如果最能抗辽的赵黼反而帮着辽人回头打舜,以赵黼的用兵如神,再加上对大舜兵力及作战的悉度,还有悍勇的辽人。试问该如何能阻,怎么去阻? 谁又能拦住那样怒火冲天的赵黼? 赵世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夜不能寐,须发皆白。 他后悔:后悔未曾干脆地杀掉赵黼,一不留神,便会成为亡舜之痛。 也后悔,后悔自己虽窥得真相,却仍是步步棋错,竟走到这般绝境的悬崖之上。 但事实终于让赵世明白,原来毕竟是他“独断不仁”。 他小看了那个……他曾以为是孙儿的人,就算在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赵黼也并不曾起过要带辽人回侵大舜的心。 先前几多怒恨,如今便多少愧悔。 当知道赵黼连辽帝的皇位都可以推却,赵世知道,在这一场他跟萧利天无形的博弈之中,他并不曾如意料中的惨败。 毕竟赵黼并不会按照他的心意手势而行,因为他……从来不是一枚棋子。 他是一个自有七情六,纵横无忌的真豪雄。 皇帝虽然并没败在萧利天之手,却甘心向着赵黼低头。 这一场偌大的变,是一场泼天的试炼,以赵庄夫妇的命为祭祀,以两国之重为赌注,这般惊悚骇异,血腥残酷,却成就了他心目中的帝王。 赵世轻轻抚过下颌,道:“先前朕留崔云鬟在中,曾对她说过一句话。” 赵黼哼道:“定然不是好的。” “你果然深知朕意,”赵世哑然失笑,道:“朕跟她说,就跟我赌一赌,若是在朕驾崩之前你不回来,就也叫她也陪朕同去。” 赵黼脊背直,眼中透出几分怒。 赵世道:“怎么,朕有这个想法儿而已,并未下狠手,你就恼了?那萧利天曾对她动了狠手,几乎没要了她的命,你又如何?” 赵黼毕竟才回京一,有许多事情尚未打探清楚,最要紧的自然是云鬟的安危,所以才不顾一切地先潜入中。 这件事虽质问过萧利天,却并不曾得萧利天的确切回答,这会儿听赵世说起来,岂不惊心。 眼前忽地出现一道淡粉的疤痕,半掩在中衣襟下,曾随着动作摇晃,半出来。 当时他因情意,早就沉醉不知如何,虽瞧了一眼,还只当是一处不留意的蹭伤,或者是因殿内光暗影转而生的错觉。 如今听了赵世这一句,惊心胆寒。 赵世长叹:“想来你也知道了以后该怎么做,黼儿,不要再跟朕赌气了,不管是为了太子,还是她……或者舜辽,以及这天下……” 赵黼去后,王治从外进来,道:“殿下这个急子,多早晚儿能改呢,不过,果然竟给圣上说中了,他果然会回来,您可真是神机妙算。” 赵世道:“与其说神机妙算,不如说我深知他的情。” 赵黼的子跟赵世年轻时候极像,只是却比赵世多了一份“独专深情”,赵世以自己的情来推赵黼,算定他必然舍放不下崔云鬟。 故而先前云鬟被下狱,后又经过白樘等人殿上求情,纵然放了出来,却仍是未曾立刻大昭天下。 就是故意纵容民间的那些传言越盛。 赵世算准了赵黼的子,必然会挂心云鬟,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恐怕爬也要爬回京城。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