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天文忙道:“这是什么话?先前听闻世子被辽军围困,下官也是心急如焚,只不过当时因探马回报,辽国大军正兵临齐州,倘若下官带兵救援世子,他们必会趁虚而入,到时候不仅齐州,云州也会危殆……故而下官从大局着想,才未敢妄动,不然早就亲自带兵去营救世子了。请世子明察!” 赵黼听他说完,方抬头,缓缓地吁了口气:“那么来攻打齐州的辽军呢?” 褚天文道:“或许是看到下官带兵严阵以待,故而他们不敢进犯,便自退了。” 赵黼笑了笑:“辽国的锐都被花启宗带着,哪里又分出一支军来,我倒是不知,何况云州跟洛州守军所报,本没有什么辽国主力进攻齐州。” 褚天文正道:“后来下官仔细想了想,或许这是辽军的疑兵之计,只是为了拖住齐州军罢了,也是探马侦讯不力,早在先前,下官便命人将负责查探的斥候、哨探数人,一概以贻误军机罪斩首!” 此言一出,原先出声的那陈校尉面上越发透出悲怒之。 赵黼点了点头:“看样子,你已经找好了替罪羊了,褚监军,你真真儿是个人物,缜密,细致,狠毒辣,只可惜……都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褚天文眉头一蹙,赵黼微微欠身,双眸盯着他:“可惜啊,今任凭你口灿莲花,本世子,不吃你这一套。” 褚天文心头微颤:“世子……” 赵黼道:“你忘了,你纵然把这齐州的所有士兵将官都斩了,监军也仍是你,统帅也仍是你,贻误战机,玩忽职守,都是你……你是第一个该死的。” 赵黼话音刚落,便有两名黑甲侍卫上前,竟擒着褚天文手臂,将他倒在地。 褚天文不由叫道:“世子!你这是做什么!”又大叫:“来人!” 褚天文在此地自也有许多心腹,且一早听说赵黼要来,他也暗中有所安排,当下从外头涌进百余士兵,持带甲,两下相持起来。 赵黼却依旧安稳不动,只淡淡道:“都别动。” 目光扫过眼前的齐州军,眼神中睥睨之意更盛:“辽国士兵有虎之称,本世子干死了比云州军多两倍的辽军,你们这帮连辽军都不敢去拼杀的脓包废物,也敢来试试吗?” 他的声音竟似有金石之声,动人心魄,齐州军一个个手脚战战,又见面前的黑甲军眼中各带杀气,咬牙切齿,却仿佛要随时出击搏杀般,哪里敢动,有人甚至悄悄后退。 褚天文见势不妙,便大叫道:“你纵然是皇世子,可我是齐州监军,你并无权力如此对我!你莫非是想军变么!” 周围众将官见状,神各异。 赵黼道:“你急什么?本世子不过是为国除,军法处置而已。”赵黼说罢,便又问道:“当我定了两军合击的计策,都有谁知道?” 褚天文身后众将士面面相觑,还是那陈校尉往前一步,道:“原本负责作战的三路军统领跟副将都知道。” 赵黼扫了一眼:“人都到齐了?” 这一句话大不善,将官们顿时微微躁动,却又不敢大造次,陈校尉回头看了会儿,忽然道:“贾参将不在。” 赵黼眼神一变:“那是什么人?” 陈校尉道:“姓贾,名威,是褚监军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面上又透出些不忿之意。 赵黼眼睛闭了闭,便低低地笑了几声:“好极了……原来、原来如此……” 他连连点头,忽地道:“把东西拿进来。” 说完之后,便见有十二个黑甲侍卫从外头鱼贯而入,两人一队,抬着一个箱子,走到跟前儿,将箱子放下。 众人都不知是何物,那侍卫俯身,把箱子打开。 顿时之间,现场一片惊呼之声,原来这箱子里的,竟是一把把刀,且都不是新的,像是才用过的一样,有的连刀刃都卷了起来,可见砍杀之烈,多数上头血迹斑斑,有的糊了厚厚地血,都干透了,几乎看不出刀身本来面目,就如一把血刀相似。 在场之人,都不明白这是何意,褚天文探头看了一眼,也不解。 赵黼道:“你们谁知道,这儿有多少把刀?” 一个侍卫推了把褚天文,他试着说道:“看似两三百……” 赵黼笑了笑,轻声道:“错了,这里是五百把云州军的佩刀。多么?不多。” 无人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无人敢出声打扰。 赵黼却又问道:“你们又可知,这场战我方死了多少兵士?” 更加没有人敢回答。 赵黼道:“告诉他们。” 站在褚天文身边儿的副将死死地握着间刀柄,昂首,红着眼,咬牙大声道:“是两千六百三十二名弟兄!” 今随着赵黼前来的,都是在这场大战中残存的士兵,这场战中死去的,有他们的兄弟,手足,几乎比亲人更亲之人。 话音刚落,众人眼中都出悲愤之,牙齿几乎都暗咬的格格作响,目眦俱裂,却无人发一声。 顿时之间,院静默,风起每个人脑后的雪飘带,杀气跟怒悲之意冲天。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不知不觉中,原本冲进来的齐州士兵,陆陆续续松手,兵器坠地。 赵黼的声音仍是淡淡的,道:“我对死了多少人本来并不关心,毕竟既然投身从戎,保家卫国,纵然慷慨捐躯,也是死得其所。可是,倘若他们本不该如此死法,是有人暗中通敌谋害,这个,本世子绝不能接受。” 褚天文喉头发僵:“世子,我……” 赵黼道:“我今来,便是为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们讨一个公道。”他忽地微微一笑,“褚监军,你的身上,可以容得下多少把刀?” 褚天文回头,猛地看见箱子里那些沾血的刀,就仿佛一个个战死的亡魂,正向着他出渴血的笑。 他忽然明白了赵黼将这些刀带来的用意,刹那间,几乎连每手指,每头发丝都疼了起来。 赵黼轻轻地扯了扯袖口,神淡然,慢慢说道:“你最好撑得久一些,不然就不大好玩儿了。” 褚天文浑身发抖。 赵黼起轿离开时,听到身后褚天文声嘶力竭,厉声叫道:“不!放开我……赵黼,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太子的人!” 眼波微转,仍是清冽冷酷的,赵黼头也不回,被高高地抬着往外。 身后,是一声惨厉嚎叫。 第174章 自始至终,张振在旁跟随,从头看到尾。 纵然他从军多年,什么光怪陆离残忍境况都见识过,可却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场景。 先前虽然起不了身儿,但是赵黼早就命手下暗中详查,对于齐州军内部情形摸的一清二楚,但凡是褚天文的心腹之人,一概就地拿下,审后处置。 这些人当场看见褚天文的下场,多数都已经涕泗横,没了魂魄,便将褚天文如何一手遮天,不许出兵救援、以及平里贪墨克扣军饷、任人唯亲等事供认不讳。 同时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往京内,一份公文递吏部,一份递兵部,另一份则是送给静王爷赵穆的。 出了齐州大营后,赵黼道:“张振。” 张振正在回神之际,见状上前:“世子何事?” 赵黼道:“你近来教练的怎么样了?” 这月余来,张振负责调训云州的斥候,正初有些成效,见赵黼问,便道:“尚可,但还并不能抵用。” 赵黼道:“我听说你常常带他们出去训练?” 张振听这话似有弦外之音,便道:“不错,不能一味纸上谈兵。” 赵黼道:“甚好,我如今正有个极好的机会,你带他们去找一个人。” 张振眯起双眸:“什么人?” 眼前掠过在鄜州葫芦河畔柳林里所见的影子……与此同时心底泛起的,却还有另一人影。 赵黼将眼中的一缕柔软下,冷冷道:“此人惯常混迹军中,生猾异常,曾化名贾威,贾少威等。” 张振忽地发现赵黼看似冷漠无情的脸上有一刻的神缓和,只是来不及细瞧,此人又已经漠然垂眸。 张振便问道:“是方才在里头提及的那人?” 赵黼道:“不错,花启宗对我的行军路线了若指掌,必然是他得知机密,暗送出去。就目前看来,他多半是辽人。” 张振道:“方才据那陈校尉所说,此人是才离开齐州大营的,必然是知晓事情败,故而先行逃跑了。他多半会离开齐州,逃回辽国。” 赵黼却并不同意:“未必,我方才说过此人生猾,他只怕不会轻易离开舜的地界,应该还会在边界三州逗留,好趁机搅浑水,窃取军情,另外……” 赵黼抬手一招。 张振会意,微微垂首,听赵黼在耳畔低语:“还有一个去处,你且多加留意……” 赵黼叮嘱几句,张振点头道:“我领会了,既然这般,事不宜迟,我先一步行事。” 赵黼又道:“稍等。”手在袖子里摸了摸,道:“这次虽似演练,实则暗藏凶险,但既然是张教官亲自出马,我想你必然不会空手而归。” 张振不由一笑,赵黼却盯着他,沉声又道:“生死不计,我一定要见到他的脑袋。” 张振抱拳,上马离去。 于他而言,赵黼如此执着地要找到贾威,自然是因为痛恨此人潜伏如此之深,差点儿害云州军全军覆灭,不过是为了报仇罢了。 然而张振不知道的是,于赵黼来说,一则是为了将这细作彻底格杀,但还有一个原因…… ——他曾经答应过那人,一定会替她找到杀人真凶,给青玫报仇。 进了车内,赵黼缓缓地躺倒身子,身上的伤处复又隐隐疼了起来,他慢慢地揣手进袖子里,从里头掏出那支嵌宝金簪,放在眼底看了会儿,复又掖回在袖底。 双眸似开似闭,手指轻轻抚过簪身,就像是将身上伤痛也逐渐抚平般。 自从崔云鬟“落水”失踪后,赵黼即刻派人追查她的踪迹。 就如同白清辉认为云鬟不会自尽一样,赵黼几乎也一心认定,知道她绝不会就这样轻易寻死。 尤其是想起——崔侯府内林嬷嬷跟珠儿都早一步不见了。 他虽然派了人前往鄜州素闲庄查看人是否在那里,心里却仿佛猜到,必然是会扑空的。 后来果然知道,连所谓陈叔等都一概不在。 原本只要她在京中,赵黼对其他众人也并不上心,此刻事出了之后,以前种种才陡然翻起。 原来她一直都未曾死心,一直都蓄谋已久,一直都在等待那一刻。 他几乎无法想象,这个人的心志到底如何坚韧,竟能在这个时机,用这样决然的方式告诉他—— 崔云鬟对他赵黼一丝一毫留恋都没有,她宁肯冒着会死的危险,也要离开。 故而当时,怒极呕血。 但是盛怒之下,赵黼逐渐恢复清明,他知道,若无任何准备,就算仗着绝佳水让她逃出生天,可以云鬟一人之能,却也不会如此顺利就消失在京中,尤其是在他派了人四处找寻、却仍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之后。 她简直如同神助,从他面前生生地不翼而飞。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