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刻,前头马蹄声响,却是巡城兵士经过,见有人在,忙跑过来要围住。 赵黼定睛看去,却见今夜的巡城兵卫仿佛比往更多一倍,而那些人认出是他,忙行礼,问道:“世子为何在此?” 赵黼只说:“夜里睡不着,出来走动走动。” 他还没问为何了人手巡逻,那领头的校尉因说道:“世子若是出来,还是多带些人手才好。” 这话若是在平时,赵黼定要不屑一顾,此刻却问道:“为何?” 那校尉道:“世子还不知呢,今儿出了一件大事呢。那西城的吏部的杨主事一家儿被杀了。”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放得极低。 赵黼微震:“一家?” 校尉答道:“可不是呢?闹得人心惶惶的,三法司的人都出动了,连刑部的白侍郎都亲自去了现场。听说……听说惨不忍睹呢。” 虽然是军士,然说起此事,仍是面惊悸之,却又怕给赵黼小看,因道:“故而小人提醒世子殿下,近来可要多留意些。” 赵黼这才明白他们为何加派了人手巡逻,便问:“可知道是什么人行凶么?” 校尉摇头道:“一时又怎会知道?不过听说,刑部已经接手此事了,也不知怎地,好似不许往外透此事……” 校尉说罢,因又问道:“要不要派些人护送世子回府?” 赵黼摇头,校尉便行礼去,赵黼忽然叫住他,问道:“你们可知不知道,这会儿白侍郎在不在刑部?” 校尉笑道:“这个我却是知道的,侍郎大人十天里倒有九天是在刑部的,看时辰,这会子只怕还不曾安歇呢。” 赵黼拱手道:“谢了。”那人忙躬身回礼,连说不敢。 赵黼别过这些巡城兵丁,往前又行,在十字街头站了半晌,便拐往刑部方向。 虽是深夜,刑部门口灯火高挑,侍卫林立,远远见有人来,都警觉起来,瞧见是赵黼,才都松了口气,齐齐见礼。 赵黼道:“你们白侍郎可在?” 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侍郎在公干,世子是想?” 赵黼道:“我有事儿要见他。”也不必人通报,自己便往里而去。侍卫们因知道这位世子是个不拘的脾气,只得作罢。 赵黼径直进了刑部,且走且看,这刑部掌天下之律法,断人间之黑白,素来威重,此刻又是深夜,一进其中,竟觉一股无形的迫之。 虽然赵黼生来不羁且胆大,却也不由有些心中不适。 兜兜转转片刻,正在思忖白樘如今何在,忽听耳畔有人道:“原来是世子,大半夜的,你如何来这儿了?” 赵黼回头,却见一名少年笑地从身后转了出来,眉清目秀,红齿白,笑得暖洋洋地,手中却也握着一柄剑,竟正是白见过的任浮生。 赵黼道:“我要找你们白侍郎,你来的正好儿,且请给我带个路。” 任浮生走到跟前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白里惊鸿一瞥,彼此又在马上,没瞧得十分仔细,如今夜间细看,却见赵黼比先前在鄜州时候大有不同,容颜虽未大改,可却不似昔那样落魄军汉似的打扮了,今夜虽然只散散地一件袍子,却天然华贵,又多几许风洒。 更因历练了这几年,气质上愈发出众,夜影里仿佛明玉微光,又似宝剑生寒。 任浮生便道:“四爷忙着呢,世子有什么事?要这时候来?” 赵黼道:“自然是火烧眉、命攸关的大事。”说到这里,忽然想起白任浮生是跟着白樘的,便上前一步问道:“你白跟着侍郎去案发地了?” 任浮生答道:“是啊,如何?” 赵黼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你同我细说说。” 任浮生呵呵笑道:“无非是那样罢了,有什么可说的,且这些案子何等可怖,怎么还问呢?” 赵黼见他目光躲闪,忽然道:“你不会没见着吧?” 任浮生窘然,强行道:“不是我不敢,是四爷不让我进去,我也没法子。” 赵黼嗤之以鼻,当下不理他,只仍往里去找白樘。 任浮生忙跟上,一边儿神秘兮兮说道:“世子,你三更半夜跑来,不是为了这案子吧?唉,你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京兆府两个捕快都在门外吐呢,一个个面无人的……巽风哥哥是跟着进去了的,他那样的人,出来之后,脸还是雪白着的呢,你又怎么对这好奇了?” 正说到这里,便见前方巽风走过来,拱手道:“四爷知道世子来了,请。” 赵黼点头,当下跟着巽风往前,巽风打量他两眼,终究忍不住问道:“世子是打哪儿来?” 赵黼张口要答,忽地想到云鬟说“要给你害死”,便淡淡道:“打府里来。怎么了?” 巽风方不言语,领着赵黼到了地方,便在门口站住。 赵黼迈步入内后,任浮生因跳过来,对巽风道:“哥哥,你觉着世子怪不怪?半夜不睡,跑来问什么今吏部死人那案子。” 巽风道:“他打小儿就怪,如今更怪了。”巽风从来寡言,不觉说了这句,便低低咳嗽了声道:“这儿有我呢,你去睡吧。” 任浮生去后,巽风凝神细听里头,却正听见赵黼的声音,问道:“今儿西城那情形,到底是怎么样的?” 此刻在内,白樘因起身了赵黼,听他如此问,便道:“世子为何对这案子如此好奇?” 赵黼道:“因季陶然跟小白……跟令公子本是跟我一路的,后来他两个就去瞧了,我因好奇,才来问侍郎。” 白樘眼神很是沉静,道:“只因如此?” 赵黼自然知道这理由无法让人信服,尤其是对白樘而言,可也顾不得了,索道:“我睡不着,又听他们传的奇异,顺路过来打听打听。” 白樘听到“顺路”二字,目光在他的佩剑上扫了眼,却并不多问。只道:“这案子刑部已经接手,我已经命底下人不许走漏消息,世子是从哪里听说传的奇异?” 赵黼见他总是不答反问,微微有些着急,若换了是其他人,早不依不饶起来,可偏偏对方是白樘,他千重脾气也只下。 赵黼深一口气道:“总之、总之我就是想明白,又不是什么天大的案子,侍郎何必对我也瞒着?” 白樘目光沉沉:“我只是不解,世子怎么会对此案格外上心,要知道,事出必有因。” 赵黼终于忍不住赌气道:“你不和我说,我自然也有打听的法子。” 他站起来要走,白樘忽然道:“世子且坐。” 赵黼回头,白樘微笑道:“世子的子为何还是这样跳急躁?”垂眸想了想,便道:“我虽然猜不到世子为何如此关注此事,不过,同世子说知,倒也无妨。” 赵黼闻言,才忙又落座。 原来早上,白樘便得知西城发生血案之事,只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罢了。毕竟近处有京兆府接手。 不多时,又听说出了事的是吏部之人,此刻白樘虽然有些诧异,仍并不着急,既然涉及吏部,想必都察院的人会出马。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大理寺卫铁骑竟急急而来,亲自同白樘说了此案之情。 白樘闻听,不能相信,又问一遍,卫铁骑眉头将要拧成一股麻花,道:“我因也觉着奇异,也不敢就张扬出去,才来找你过去,此案你最清楚,你去看一眼,便知道是不是了。” 白樘当下便带着巽风跟任浮生赶去案发之地,这西城是吏部官员们聚居之地,遇害的杨主事,出身并非是京中人士,只租着一处宅院居住,院子也并不大。 此刻因京兆府,都察院,大理寺的人都到了,门外街上更有许多人看究竟,一条街上竟有些拥挤,白樘下马,还未进门,就见有两个京兆府捕快,踉跄冲出门口,在墙上吐得死去活来。 任浮生从来见不得这些,当下后退,白樘带着巽风入内,才进院子,就嗅到一股血腥气。 里头的人见是他来了,都忙让路,京兆府的盖捕头正扶着一棵树,颓丧落魄,如同见鬼,看见白樘,才勉强站住。 白樘打量院中众人神,见众人有的面惶然,有的表情严峻,有的深锁眉头,一脸痛。 他举步入内,那股血腥气越发浓烈,一直到进了内室,看到屋里的情形,白樘才明白了卫铁骑为什么会请他亲临。 遇害的是吏部的杨主事跟杨夫人两个,而现场,已经不能用一个“惨不忍睹”来形容,怪不得京兆府的人都受不了,也怪不得虽然来了这许多公差,却没有人愿意留在室内,只有两名京兆府的仵作在门口上,可看着现场这情形,却也都不知如何下手,勉强站定,神情也是绝望恍惚的。 巽风看了一眼,便站住脚,不再入内。 刑部之中,灯火之下,赵黼静静听着白樘讲述,虽是夏,周身却寒气森森,双手忍不住握紧。 白樘却仍是面无表情,眼前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其实那时候,连白樘几乎也无法入内,只因卧房的地上,鲜血淋漓,几乎没有落脚之处了,怪不得那股血腥气,直冲出去。 白樘道:“那凶手,先绑了杨主事,又强暴了杨夫人……杨主事的眼皮……已被割掉,凶手是强着他看着这一幕……” 赵黼喉头一动,白樘道:“杨主事身上伤处,不可胜数,是遭受过废人待才至断气。杨夫人……”从来沉稳如他,此刻竟也没有法子详述当时的惨状,简直如人间地狱。 赵黼是经历过杀场征战的,然而战场之上,极快决生死,虽是刀光剑影血横飞,却从来不曾有什么“杀”之举,此刻虽不曾目睹场景,只听得白樘说,就已眼皮跳,有些骨悚然。 赵黼无法再听下去,只道:“这个案子,有什么异常么?” 白樘见如此问,脸微微变化:“是。” 赵黼定睛看他,白樘缓缓地吐了口气,停了停才道:“这案子,很类似我先前办过的……可是那案的真凶,早就落网,且已经于三年前被斩首了。” 赵黼皱眉:“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今的案子,是那被斩首的凶手所做?” 白樘摇头:“不可能,那凶手是我亲自监斩,绝无差错。” 赵黼道:“那就是凶手另有其人。是了,你为何说此类案子?今的案子跟你先前所办过的,究竟有什么相同之处?” 白樘边浮起一丝很淡的笑,笑影里漾着些苦涩之意:“相同之处?世子你可听说过‘鸳鸯杀’么?” 赵黼耳畔“嗡”地一声,双手握拳道:“此事轰动京城,天下皆知,凶手还是侍郎亲自擒获的,我虽然僻居别地,也是知道的。” 白樘道:“据我看来,今这案子,便如先前那鸳鸯杀的犯案手段,一模一样。” 赵黼道:“你……你当真?” 被害的杨主事跟杨夫人,可谓是一对儿极恩的夫,成亲数年,从未红过脸,虽杨夫人并无所出,主事却从无外心,两人相敬如宾,向来为众人称羡。 再加上当年“鸳鸯杀”的手段从来都凶残无比,耸人听闻,犯案模式却是差不多,都是绑了男子,强暴妇人,然后杀。 故而卫铁骑一眼看见这场面,便立刻想找白樘,只因卫铁骑也是参与过“鸳鸯杀”之案的,他们经年累月查案的人,自然有一股天生本能,一看现场,便嗅到异常。 更何况,除了这一些外……让白樘确信是“鸳鸯杀”犯案的另一个理由,却也是让他最惊心动魄、无法忽视的。 正赵黼道:“只怕是侍郎多心,天底下的混账王八蛋多着是,或许出现另一个畜生犯案呢?手法略有相似,但未必就跟鸳鸯杀有关。” 白樘凝视着赵黼,这种探究的眼神,让赵黼心中一震,他虽自忖白樘不会看穿自个儿的心意,可被这种眼神注视,却仍叫人心里隐隐不安。 他强行克制,才勉强按捺住想要移开目光的冲动。 却听白樘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认真在意。” 赵黼道:“是什么?” 白樘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眼底渐渐地又透出几分若有所思之意:“我想,这也是世子最想知道的。” 赵黼喉头又是一动,如坐针毡:此刻他忽地有些后悔自己今夜来此,眼前这人太过心清目明,通透的令人心惊。 只听白樘道:“季陶然跟清辉虽跟着去了,却被拦着不曾入内,是以他两个如今尚不知此事。世子既然夤夜来问,如我所说,必有其因——所以我也不瞒世子,世子可知道我的意思了?” 都是极聪明的人,不必说破。赵黼道:“若有我能相助之处,义不容辞。” 白樘点头,才说道:“让我确信是鸳鸯杀手段的另一件事,是……” 眼前又浮现那遍地血泊的凶案现场,以及那几乎令人无法直视的尸体,当时他下所有惊悸跟不适,凝眸细看,目光移过杨夫人赤的尸首,掠至那双眸骇然圆睁的脸……便见到在她的额头处,竟有一个用鲜血写成的字。 眼前灯火摇曳,白樘微微闭眸,曾见的那鲜血淋漓的字迹却越发醒目。 赵黼问:“留下的……是何字?”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