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瑛笑道:“陛下何出此言?这些秀女进,原本就是要被陛下和哀家相看的,如何就不合规矩了?” “外头正在进行初选,她于此时进来,目的不言而喻。”慕容泓道。 “若真如陛下所言,那她必是对陛下情深种的,选妃就要选这样的女子,事事以陛下为重,后才得安宁。再者,就算不看她的面子,看在陶将军的面子上,也该见她一见,陶将军,毕竟曾是先帝副将。”慕容瑛温言道。 慕容泓不做声。 慕容瑛令福安泽传陶行妹进来。 陶行妹进轩向两人行礼后,慕容瑛问:“你因何事求见?” 陶行妹抬着头道:“回太后,臣女有个问题想问一问陛下。” “什么问题?” 陶行妹看着慕容泓,眼眶中的意早已被倔强掩盖,她道:“陛下,您为何吩咐安公公跳过臣女不选?臣女六岁就与您相识,情分难道还比不上园中那些与您初次见面的女子吗?” “你也知道你六岁就与朕相识,岂不知朕从来都将你当妹妹看待,如何能让你进为妃?”慕容泓直言道。 陶行妹一噎,犟脾气上来,她道:“您将臣女当妹妹看待,臣女可从来就没有一将您当哥哥看待过。您因个人偏见一早就将臣女排除在备选名单之外,这不公平。” 慕容泓失笑,道:“选妃之事还有公平可言?那你来告诉朕,怎样选才公平?” 陶行妹没有长安那样的应变能力和伶牙俐齿,一时之间哪里答得出来?情急之下,她下发间金钗。侍立一旁的福安泽见状大惊,忙喝问:“你想做什么?来人!” 门前侍卫应声看来,慕容瑛挥了挥手,对福安泽道:“别大惊小怪。” 陶行妹反应过来自己此举不妥当,但她已经别无选择,遂拿金钗尖利的一端对着自己的脸颊,看着慕容泓道:“臣女也知此事本没有公平可言,可是臣女这辈子活到今,只喜过陛下一人,只愿嫁陛下一人。若是此番落选,爷娘必会着臣女另嫁他人。臣女不能心中想着陛下而委身他人。所以,今若不能入选,臣女即刻毁容,以全臣女对陛下的这番心意。” 慕容泓了解陶行妹的子,知道只要她说得出,她就必然做得到。 他眸光冷了下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这样,朕很不喜。” 陶行妹一笑,眼里却涌出眶热泪,道:“陛下,您能担保入您后的每个女子您都喜吗?纵然每个都喜,您能担保她们每个人一辈子都恩宠不衰吗?如果不能,如果中终会出现失宠的嫔妃,您何妨一开始就放一个失宠的在里面呢?臣女不求您能喜臣女,臣女只求,这辈子的夫君是您,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慕容泓搁在腿上的手指捏紧。这一刻,他忽然有点能体会长安的觉。如果一份情在你看来是不适宜的,而对方却拼命坚持,尤其是那个人还是你在意的人,这样的情原来真的不会让人动,不会让人心生喜悦,只会让人觉到麻烦和负担。 以往每当他向长安说着类似的自以为深情的话语时,长安看着他,是否就如他此刻看着陶行妹的心情一样? 难道除了煎熬之外,因而生的那份喜悦,也只有先上的那个人才能体会得到吗? 慕容泓的沉默让轩中的气氛在僵持中渐渐尴尬,就在陶行妹溢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时,慕容瑛开口了。 “好了,这天家娶媳,皇帝喜固然重要,但也不是最重要的。陶行妹品貌端正家世清白,更难得的是对陛下痴心一片,哀家做主,她入选了。” “太后……” “陛下方才不是还说复选由哀家替陛下拿主意么,现在又不作数了?”慕容泓刚想说话,慕容瑛便打断他道。 “朕真的只当她是妹妹,与她之间并没有男女之情。太后若让她入,乃是误她一生。”慕容泓道。 慕容瑛看着陶行妹道:“显然,她并非这样想。她要一个亲近陛下的机会,哀家给了,若她还是只能做陛下的妹妹,那是她自己没本事,哀家没错,陛下也没错。陶行妹,你说哀家说得对不对?” 陶行妹叩首道:“太后所言,正是臣女心中所想,多谢太后成全。” 慕容瑛复又看着慕容泓道:“陛下也不必太过抗拒,世上没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更是如此。就如你今选赵宣宜为后,难道是因为你对她一见钟情么?若非一见钟情,既然你能因为情之外的原因选她为后,又何妨以情之外的原因选陶行妹为妃呢?” 世上没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更是如此。这句话让慕容泓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前几天他与长安的那番争执,长安的意思概括起来,不也就是这句话吗? 为什么比他还小一岁的她,能与太后说出一样的话来?难道真的是他的想法太天真了吗?难道人的情,真的那么脆弱易变吗?他不信。 他不信,却也阻止不了他心情低落。 他是个情细腻的人,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情丰富的人。对于陶行妹,他自觉今之事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既然她不领情,那就随她吧。 “朕听太后的。”面对慕容瑛的问话,他如此回答道。 陶行妹久去不回,长安料想是事成了。于是除去赵宣宜和陶行妹之外,她选了十人,加上那两个正好组成十二钗。为什么选这么多呢?因为她觉得人再多了,慕容泓那小瘦的身子可能吃不消,再少呢,又不够他忙的,到时候难免又想东想西,十二个不多不少,正好。 选好了人之后,她便带着这十名女子去坤明轩向慕容瑛和慕容泓复命。 慕容瑛拿了选出来的秀女名单,问长安:“怎么才选这几个?” 长安恭敬答道:“开选前陛下曾告诉奴才,选五六个就行了。奴才觉得太少,已是多选了。太后若是嫌少,要不奴才再去选一些过来?” 说话间慕容瑛已看完了秀女名单,其中有些秀女的父兄身份还是很的,比如虎贲中郎将栾平,太常卿乔白骏,这个乔白骏还是梁王张其礼的表妹夫。再比如说太仆卿宋槐,据她所知此人与吴王周平乃是同乡,当年两人是结伴从家乡逃荒出来的。 而有些秀女家世则非常一般,比如说太中大夫姚沖的孙女姚静雅,太史令之女孔熹真,太乐令之女裴滢,还有太仓令之女尹蕙。 慕容瑛见周信芳也在名单内,加之赵宣宜已是定下的皇后,此番选秀目的已然达成大半,若是再擅自更改入选秀女名单,反而容易招人诟病,于是便以长安眼光不错为由,建议皇帝照单全收。 慕容泓一开始便说了自己不会亲自挑选,此时自然也不能出尔反尔,于是便依太后之言,照单全收。 第284章 你开心吗 敲定了入选秀女名单之后,秀女们被安排送出去,韩京则来向慕容瑛与慕容泓汇报郑新眉那边现场勘验情况。 听说郑新眉很可能死于投毒,慕容瑛知道自己一开始的猜想并没有错,此事的确是有人在背后暗下黑手。贾瑞这个没用的东西,居然能让人在这种场合有动手脚的机会,如果换做是郭晴林来办此事,就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纰漏。 “既然那茶中有毒,投毒的必是那奉茶太监,而汪海的名字又是他主动说出口的,依哀家看,八成是祸水东引之计,重点还是要抓到那个奉茶的太监。”慕容瑛道。 “话虽如此,但中这许多内侍,那太监为何偏偏将污水泼在汪海头上,而不泼旁人头上呢?这只能说明这太监或者他背后的主谋与汪海之间是有利害关系的。依朕之见,先把这汪海抓起来投入诏狱,细细审问,从他身边的关系开始一一摸查,会比在上万人里头找那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更省时省力。”慕容泓侧过头看着慕容瑛道“郑新眉死于中,此事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对不住郑家,必须尽快给他们一个代,太后以为如何?” 慕容瑛心中暗生警惕,但此时骑虎难下,她只得附和道:“陛下说得有理。” 慕容泓紧接着道:“既如此,韩京,去司台查花名册,看看这个汪海是在哪处当差的,速将他抓入诏狱严加审讯,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投毒之人。这是你上任以来的第一件差事,你可千万别叫朕失望。” 韩京拱手道:“臣遵命。” 处理完郑新眉之事,太医院那边又来报张竞华已离了生命危险,慕容瑛与慕容泓便各自回了。 “郭晴林的病到底好了没有?”一回到万寿殿,慕容瑛便紧蹙着眉头问。虽是最近她越来越不待见郭晴林,但一旦出了事,还真离不了他。里目前没有能取代他位置的人选,这是事实。 寇蓉道:“回太后,昨刚派人去探望过他,说是好多了。” “现在马上再派人去,问一下这个汪海到底是什么人?死一个郑新眉不算什么,皇帝此举的最终目的,才是哀家真正担心的。”慕容瑛道。 “太后确定此事乃是陛下手笔?”寇蓉问。 “不是他还能有谁?在选妃大典上毒杀辅国公的孙女,下边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做这事。”慕容瑛微微眯起眼,缓缓道“都说妇人心毒,看来哀家这个侄儿的心,比之毒妇,也不遑多让啊。” “可若是陛下派人投的毒,那条蜈蚣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巧合?”寇蓉提出疑问。 寇蓉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慕容瑛,她思虑片刻,吩咐寇蓉:“你马上派人去诏狱一趟,问问仵作能不能检验出郑新眉中的是什么毒?毒发状况是否与其毒相符?” 寇蓉领命。 慕容泓回到甘殿内殿,更衣,一转身发现长安在后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有何事?”他问。 长安腆着脸道:“陛下,旁人加官进爵都有个人专门去宣旨,奴才这职升得一些儿声响都没有,奴才心中不安呐。” 慕容泓心知她指的是他在坤明轩向慕容瑛介绍她是常侍一事,遂道:“到郭晴林那边去换个牌,让他在册子上记下一笔就是了。朕承认你的身份,你还怕谁质疑不成?” “奴才谢陛下隆恩。”确认了自己在轩中并没有听错,也非是他口误,长安心中雀跃,忙行礼谢恩。 慕容泓站在书桌边上看着她,忽问:“你开心吗?” 有风从窗外拂来,带来阵阵桂花清香。 长安抬起头看他,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那窗便似一个画框,他正好在框中。窗外木芙蓉与朱槿正是花期,开得如火如荼,背景如画,人亦如画。 她扬起笑靥,毫不迟疑道:“自然开心。”升职加薪,谁不开心? “开心就好。”他收回目光,微微侧过身去,道“你出去吧,朕要更衣。” “是!”长安再行一礼,走出内殿,着女太监进去伺候慕容泓更衣。 选秀刚过,然而她代替皇帝挑选秀女的消息似乎却已传遍了中。那些个原本就对她礼敬有加的小太监小女们,包括长寿松果儿他们在内,此刻跟她打招呼时那劲头,都是一副恨不能从股后头拽出条尾巴来冲她摇上一番才够淋漓尽致的模样。 这奴才替皇帝选妃原本就是绝无仅有恩宠至极之事,何况她挑选出来的秀女太后与皇帝一个都未删减,将来会全部入,这些娘娘们对于将她们从人堆里挑选出来的人,能不存上几分之心?常相处中能不对她高看一眼?既得陛下恩宠,又得后妃高看,长安这分明是要有平步青云的势头啊。 对于这些弯弯绕绕,这些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小女小太监们心里门儿清。 长安昂首步履轻快,颇有几分风得意的味道。然而当她走出那些火热得几乎要烧起来的恭维视线,心中豪情万丈的气焰也渐渐平息下来之时,她的脚步却开始迟滞了。 她在回想方才慕容泓问她的那句话——你开心吗? 结合当时的语境,她以为慕容泓是问她升为御前常侍开不开心,当时还觉得他多此一问来着,难道她的开心不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吗? 而今细细想来,才觉得他这一问,或许问的并不是这件事。毕竟,以他的心智以及他们对彼此的了解,他真的没必要问出这个问题,并且她回答之后,他的反应也有些奇怪。 如果不是问的这件事,那会是什么事呢?今天上午对她来说一共也就发生了两件事,第一,她为他选了妃嫔,第二,她升了职。 莫非他是在问:为朕选了那么多女人,你开心吗? 思及这件事,她停住了脚步。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有什么资格为慕容泓多选五个女人? 是,当时她在挑选时心中想的是选些与他没有立场冲突的温柔美好的女子进,也许有人能让他放下心防,进而两情相悦,最后让他的情终有个寄托之处,不必再于黑暗中抱膝而坐,顾影自怜。 她自以为这是在为他着想,为他好。可在他看来,他想要她做他的女人,何尝不是为她着想为她好?做他的女人,她可以恢复女儿身,可以不必再以身犯险,可以在他的庇护下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比现在好吗? 她那样义正辞严地一再拒绝他的“好意”,一转身却又将自己的“好意”强加在他身上,特么的她这不是双标吗? 而且就今天这种情况,就算他不想接受她的这番“好意”,他能当着慕容瑛的面将她擅自挑选出来的那五名秀女涮下去吗?他不能。 所以,她不仅双标,她还乘人之危了。 她口口声声说从没有将自己定位成他的女人,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他的奴才而已。试问哪个奴才敢在皇帝的终身大事上自以为是地擅作主张?不过还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他喜她,不会忍心处罚她罢了。言辞上拒绝着他的情意,实际上却又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因他的这份情意而带来的种种好处,这种行为只能用又当又立的婊来形容才最贴切。 最关键的是,今天她犯下的这个错误,她本没有能力去更正,更无法弥补。 想起她方才在他面前的功利模样,再思及他那句“你开心吗”背后所承载的东西,纵然此刻身边无人,长安也觉着无地自容。 她一直自认自己比他更成更理智,成在哪儿?理智在哪儿?脸皮更厚更自私吗? 担心自己就这么呆呆地戳在路上引人注意,她下意识地走到路旁的一棵树底下,结果抬头一看,又认出这棵树正是那个雨夜她站在树下,他追出来给她伞予她灯的那棵树。 想起那个雨夜,他是真心打算放她出的,反而是她,因为种种顾虑放弃了出机会留了下来。既如此,如今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可以归结为是因为她留下的这个决定造成的,那她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呢?难道不应该本着自作自受的觉悟一声不吭地一力扛下么? 她从来就没有摆正过自己的位置。 她更不应该那样对他。 长安萎靡了片刻,又振作起来。 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自己再自责再抱歉也没用。她也不会矫情地去向他赔礼道歉,道明寺说得对,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心中有亏欠,那就从别的事情上弥补吧。她能为他做的,都为他做到最好,不求他原谅,只求自己心安。 如是想着,她没去东寓所找郭晴林,而是方向一转,出了长乐去了掖庭局。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