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慕容泓见她走路姿势僵硬,便问了一句。 “陛下,看来身上有伤的人不宜服用神仙药,奴才的痔疮……” “不必说了!”长安捂着股刚开了个话头,慕容泓便急忙打断她道“去叫刘汾他们进来,你回去吧。” 长安心中一喜,过去开了门放刘汾与伺候慕容泓洗漱的女们进来,她自己则捂着股龇牙咧嘴地出去了。 心思单纯的人只以为他被陛下打了板子或者不小心摔了股,而这一幕落在自认为悉了他和陛下“断袖之情”的刘汾眼里,那意思自然又不一样了。加之慕容泓一向清澈的眼底这次却泛着些睡眠不足的红血丝,便更让人浮想联翩了。 寅末卯初,慕容泓准时到达宣政殿。百官拜见后,照例是由丞相赵枢领衔奏事。 慕容泓如往一般安安静静地听到了最后,轻轻缓缓地说了一句:“最后一事,朕,不允。” 赵枢一愣,众臣一愣。毕竟这是慕容泓第一次在朝上对已经经廷议决定的政事提出反对意见。而按道理来讲,尚未亲政的他并没有这个权力。 赵枢愣过之后,执笏奏道:“陛下,此事已经廷议决定。”言下之意,陛下你并没有资格反对。 慕容泓看着他,面平静地问:“若朕坚决反对,丞相是要派人去朕的长乐将陶氏强行带走么?只因为朕尚未亲政,就由得你们捏扁圆了?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陛下请息怒。臣等并无他意,只是此事经过臣等与逆首那边数次涉,才取得如今的成果。逆首愿以荆州十郡的代价来换回陶氏,我大龑兵不血刃就能收复大片土地,何乐不为?况且当初陛下坚持将陶氏留在长乐,应当也是为了待价而沽吧。”赵枢道。 “待价而沽?”慕容泓而冷的一笑,道“朕要的代价,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赢烨的人头!要陶氏回去,可以,拿他赢烨的人头来换,否则,一切免谈!” 赵枢神不动,也不接话,只道:“陛下,请以国事为重。” “国事?呵,朕这个皇位是凭空得来的,不曾为之过血,自然也不知它有多珍贵。在朕心中,珍贵的唯我兄长一人而已。只要能替先帝报仇,朕不当这个皇帝都可以!朕折寿三十年也无妨!只要能替先帝报仇!当然,朕这样的心情,也不指望丞相这等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能懂。但赢烨不仅是朕的国仇,更是朕的家恨!于国事,朕目前无权置喙,于家事,朕总能左右一二吧。”慕容泓端正地坐在龙椅上,目光沉凝道。 赵枢道:“陛下对逆首切齿痛恨之情,臣等同身受。只是,陛下既然已经继承大统,自然要以江山黎庶为重。如今我大龑势壮,逆首势弱。逆首为换回其愿割让十郡,若此事能成,逆首那边的士气与实力必定大为削弱。我大龑将士再趁机攻打荆益两州,逆首势力之覆灭指可待。俗语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陛下又何必执着于这一时长短?” 慕容泓垂下眼睫,看着手中的那柄玉如意缓缓道:“赢烨杀先帝在先,刺杀朕在后,如今就为了十个郡,丞相就想让朕如他所愿随他心意。在丞相眼中,”他抬起眸来,长睫掀起瞬间的那道眸光凄冷利如带血之刃,“先帝与朕的命,到底是有多微?” 赵枢一愣,刚想为自己澄清,慕容泓却又接着道:“就如在地道里发现陶氏的那天,朕亦遇刺,甘殿里死了两名刺客三名女。然而第二天丞相提起了发现陶氏之事,却不提朕被刺杀之事。当时朕只当是里人报喜不报忧,眼下看来,却也未必了。” 众臣闻言,皆出震惊的表情。有些是真的第一次听说,自然是真的吃惊,而有些,则惊得过于真了。 慕容泓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就似一汪倒映世间百态的清澈浅水,将这一殿之臣的忠善恶,俱都照得历历分明。 “陛下曾于中遇刺?为何臣等未有丝毫耳闻?刺客是何身份可有定论?”司隶校尉李儂出列以表关切。 “都说帝阙九重,卫森严。这中每发生之事不知凡几?你们能知道的,自然也只有你们想打听的罢了。至于刺客身份,长乐卫尉闫旭川说是地道里的漏网之鱼,朕自然也只能相信他。”慕容泓不再给他言的机会,转而向赵枢道:“丞相若坚持要与赢烨完成这以城换人的易,可以。但以陶氏的倾国之貌,十郡,大约只能换她一手指。你去信问问赢烨到底要不要换。如果要换,朕可以先给他把手指寄去,他再割让城池也无妨。” 此言一出,赵枢尚未开口,底下倒有好几个大臣急于直抒己见的模样。 慕容泓抬手制止他们发言,看着最前列中间的那位问道:“王卿,对朕这一提议,你意下如何?” 御使大夫王咎出列,道:“两军战刀剑无眼,故而先帝之殇可谓战祸所致,不能说是逆首德行有失。然而陛下入主盛京之后,逆首竟然派人入刺杀陛下,刺杀未遂,才提出以城池换人,并对刺杀陛下一事只字不提。此乃欺我大龑国中无人,欺我大龑朝廷见利忘义。是可忍,孰不可忍?且如此丧心悖德之人,即便以城池换其,只恐其诚心也有限。臣坚决拥护陛下之提议,不可轻易予之。” 慕容泓微微点头,目光又扫向王咎之侧的钟慕白,问:“钟太尉意下如何?” 钟慕白出列,言简意赅:“臣附议。” 慕容泓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方才发言的那几位大臣,道:“卿等还有何意见,不妨直抒己见吧。” 那几位大臣本就是赵枢鹰犬,方才急着发言不过是想在赵枢面前表现而已。而此时三公中的御史大夫和太尉都已表态支持皇帝,他们的话,还有人听吗?但此等情况之下,临阵退缩更为不妙,于是那几人便硬着头皮出来表达了自己的不同见解。毫无疑问,他们话音方落便遭到了太尉与御使大夫的拥趸者们不留情面的反驳。 慕容泓高踞帝位之上,看着臣下们在那儿舌剑,眼神清澈角温和,就仿佛,他本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只是觉着好玩而已。 赵枢静静地看着上面那位少年皇帝,看得见他冰肌玉骨,却看不见那肌骨之中包藏的到底是怎样一副心肠?更难以想象,数年后的他,又会是什么模样? 第89章 对食二号 散朝之后,慕容泓回到甘殿。因昨夜未曾睡好,他便没去明义殿听课。 晌午时分,甘殿传了御膳,长安这个试膳的却不见人影。 慕容泓问刘汾:“长安呢?” 刘汾弓禀道:“回陛下,听闻这奴才痔疮……” “住口!”慕容泓忽然烦不胜烦地打断了他,道“朕再也不要听见这两个字。” “是。”刘汾唯唯诺诺地退至一边,不知这两个字又哪里犯了他的忌讳。 慕容泓用完了膳去内殿午憩,刘汾便趁此机会回了趟东寓所。 长安正一个人躺在铺上,大腿翘二腿地盘算那么多寒食粉怎样处理的问题。听见有人进门,起身一看,却是刘汾。 “干爹,您怎么来了?”她巴结地上去。 刘汾瞥她一眼,道:“长禄不是说你痔疮破裂血不止,不能当差么?杂家看你怎么倒像没事人一般?” 长安讪笑,有些不好意思道:“旁人不知是怎么回事,难道干爹您还不知么。” 刘汾眼睛一眯,目光不自觉的猥琐起来。他忽然明白“痔疮”二字犯了慕容泓的什么忌讳了。这小太监的尻眼儿本是他的极乐之门,说他的极乐之门长了痔疮,可不让他犯恶心么。 “奴才不过身体稍有不适,竟劳烦干爹特意回来探望,奴才真是万分动。”长安殷勤地将桌旁的凳子掸了掸,道“干爹您快请坐。” 刘汾收起脑子里七八糟的思绪,老神在在地过去坐了,问:“昨天你送了三百两银子到你干娘那儿?” “是啊,干娘这么快就跟您说了?”长安给他倒了杯水,笑道。 “哪来的?” “崔如海那里要来的。” 刘汾狐疑问道:“他就那般好说话,你要多少给多少?” 长安转身在他对面坐下,气愤填膺道:“哪儿那么容易啊!提起这事我就生气。我去找崔如海说最近手头紧,让他给点银子花花,他居然骂我言而无信,说上次已经说好了给我那么多银子,从今后我不再因为此事去找他。你说他这不是拿我当讨饭的打发么?我没理他,管他要一千两银子,否则就将此事告诉陛下。他最后只给我三百两,说他只有这么多,让我告不告。反正上次我也拿了他的封口费,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 刘汾闻言,思虑片刻,道:“看来,下次是很难再从他那儿拿到银子了。因为此番你拿了他三百两,更加不会有底气去陛下那里告他。” 长安笑道:“奴才也没想要去告他啊。告他他倒霉,奴才和干爹也没银子可拿了,损人不利己,何苦来着?” 刘汾看他那得意样儿,问:“看你的模样,似乎已有对付他的计策。” “那是当然。”长安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摸出一只纸包,放在桌上,摊开。 刘汾看着纸包中的灰褐粉末,迟疑道:“这是……” “寒食粉。” 刘汾一惊,看着长安不语。 长安道:“我是什么人?岂由得他捏扁圆?他不是不肯给银子吗?那奴才就直接截了他的货,咱们自己卖去。” “你截了他的货?你从哪儿截得他的货?”刘汾问。 长安笑道:“干爹,若没有万全的准备,我就敢随便去诈他?您别担心,此事从始至终我都没提及您分毫,打的始终是陛下的名头,他无论如何怀疑不到您头上。除非,四合库里有他们那边的眼线,知道我给干娘送了三百两银子的事。” “看你这般能耐,这件事完全可以一个人做,又何必拉着杂家与你分钱呢?”刘汾忽然道。 长安低声音道:“干爹,您虽不用做什么,可这件事少了您配合还真不行。因为要发这个财,上头那两位都得瞒着。陛下这边我能搞定,但太后那边,不还得靠您遮掩过去么。” 刘汾仔细一想,是这个理。但转念又觉着不对,便问:“上次你不是说崔如海上头是太后么,怎么如今又敢这般正面与他叫板了?” 长安笑得诈,道:“奴才一开始的确不知崔如海上头到底是谁,但干爹一跟我说您缺银子,我就知道他上头是谁也不会是太后了。毕竟我就是个御前听差,除了他那儿,我还能上哪儿去给您银子。您又不是那要钱不要命的,若崔如海上头真是太后,您能暗示我去管他要银子?” 刘汾劈手甩了他一拂尘,骂道:“就你机灵!” 长安腆着脸道:“看在我这么机灵的份上,干爹您分我一个单间呗。” “怎么突然想起要住单间了?”刘汾又警惕起来。 “这里有点头脸的不都住单间么?奴才现在好歹也是您的干儿子,还跟洒扫的一起住大通铺,不是丢您的脸么?再者以后怕是少不得要与这东西打道,”长安朝桌上那包寒食粉努了努嘴,道“这大通铺人多眼杂的,也不方便。” 有脸没脸的不过是借口,但这寒食粉,倒的确见不得光。 刘汾略一思索,便答应了长安,又问:“这寒食粉,你打算如何处理?” 长安道:“先看他们那边有何反应。若是他们识相,便还由他们去卖,咱们等着分钱就好。若他们还想独自闷声大发财,那就对不住了,我是一个子儿都不会分给他们的。” “你有出手的渠道?”刘汾问。 长安看了看门外,小声道:“明义殿那帮公子哥儿就这些玩意儿,只要找上他们,多少都卖得出去,而且价钱还好谈。” 刘汾见他计划周详,颇为意,因为还要赶去甘殿当差,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而与此同时,长信西寓所也有一对儿在密谈。 “什么,货被长安截了?他如何会知道你何时进货,由何人进货,又从何处进货?”寇蓉蹙着眉问。 崔如海道:“这小子怕是已经盯着我很久了,昨天来那么一出我还当是他诈我,也没当回事。没想到他晚上就把我的货给截了,看来此事,那边是下定决心要掺和进来了。” 寇蓉在屋里徘徊两步,问他:“你的意思是,此事与皇帝无关?” 崔如海细想了想,点头道:“陛下如果知道此事,那来找我的就该是刘汾,而不是长安,毕竟刘汾才是长乐的首领太监,最能代表陛下说话的奴才。依我看,这事,就是刘汾和冯不知在何处得了消息,想分一杯羹,又碍着您的面子不好亲自出面,所以才让长安出面。否则刘汾好好的收个御前听差当干儿子做什么?我听说他在外可是有同族同宗的继儿子的。” 寇蓉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干娘,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崔如海问。 “不忙,待我先去探探冯的口风再说。”寇蓉道。 片刻之后,四合库。 寇蓉踏进门,用手帕摁了摁额角的薄汗,问上来行礼的冬儿:“冯掌库呢?” 冬儿道:“冯姑姑正在小睡,寇姑姑您找她有事?” 寇蓉在一旁坐下道:“既然她在小睡,我便等她一会儿吧,给我上杯茶。” 冬儿答应着,一转身便见冯从后堂出来,骂她道:“你个不懂事的小蹄子,还真敢让寇姑姑等我,也不怕折了我的寿。” 寇蓉接话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位分比你高了不成,等你一会儿还让你折寿,这是在臊我呢?” 冯在她对面坐下,笑道:“咱俩虽差不多时候到太后身边当差的,可如今你是长信的总管事姑姑,我不过是小小一间四合库的掌库而已。若让你这般干等着,恐怕还真会折寿呢。” “好了好了,你就别自谦了。数十年道打下来,我还不知道你?旁人就算比你高一分,你也能说成高十丈来。”寇蓉道。 冯笑了笑,恰冬儿奉了茶过来,她便端了一杯在手中,一边用杯盖抿茶沫子一边道:“这大头的,你往我这儿来,当不会就为了看看我吧?有什么事,说吧。” “倒也没什么事,只不过听人说刘公公的儿子快成亲了,我想着咱俩好歹姐妹一场,怎么的也得随个份子不是。”寇蓉打量着一旁的冬儿道。 冯笑道:“可着我还没发喜帖给你,你倒上赶着给我送钱来了。怎么,最近银子多得咬手啊?” 寇蓉叹气道:“银子再多有什么用?哪及得上你们,将来出就能儿女绕膝含饴孙。要说这刘公公还真是会享受这天伦之乐啊,外有儿子不说,里还收了个机灵能干的干儿子伺候你们夫俩,真是羡煞我等孤家寡人了。” 冯抿茶沫子的手忽然一顿。 寇蓉看着她那只顿住的手。 冯慢慢笑了出来,放下茶杯道:“嗨,什么机灵能干啊?不过就是个嘴甜会哄人的小孩儿罢了。若比起能干,这里谁的干儿子能及得上您的干儿子崔公公啊。”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