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沈千盏转头,如以往任何一次被开玩笑时那样言笑晏晏地试图敷衍过去时,她发现, 季清和似乎是认真的。 他仍旧专注地看着路况, 下颌微微绷紧。没笑,甚至没分过来一点余光,表情微凝, 侧脸线条如同用画笔勾勒的一般, 有浑然天成的艺术。 他的皮相偏冷,不说话时若非刻意, 本没人会在季清和的脸上看到“平易近人”“亲和有度”这两个词。 沈千盏上一次见他这幅姿态,还是年前签合同那会,他浑身上下写了公事公办的冷然与严肃。 她一直觉得自己看不透季清和,他心思深,心眼也沉,暗算人时不痕迹。每次锋,她不止落于下乘还总落入他不知何时就设好的陷阱里,回回狈不堪。 这次不同。 他没做任何伪装, 也没出任何强烈的讯息,就那么直白直观地告知了她,他的态度——他没有在开玩笑。 下意识的, 沈千盏开始在脑海里复盘下午踏入四合院后的每一幕。 从季老先生对她释放友善、孟琼枝女士在灶台前转头与她说话到最后那幕送别。 季老先生对她个人的好奇仅仅表现在从主屋去厨房那段短暂的路程,孟女士更是从未直接问询过她的相关信息,始终保持着对待一位客人的礼貌和距离。 她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可车内的气氛已被季清和刚才那句话重新打回了刚上车时的尴尬与沉寂。 一路沉默着到停车场,季清和下车前,将有些闹的音乐调至方便说话的音量:“你不用有顾虑,他们至今认为我处于暗恋阶段,不会对你有什么看法。” 这类话题在沈千盏与季清和之间一直是话题。 如果是往常,按沈千盏的格早就明损暗讽一通硬杠,无论是否言不由衷,在态度上肯定要表现得难以撬动。但今天的情况……有点反常。 屏风后那幕,虽说是季清和情难自,但沈千盏骗不了自己……她不止没推开反而有些享受那种悬于心口,又猛然在半空被击中随即直线下坠的急速失序。 她本里仍是接受被倾慕被渴望被占有的认同,尤其那个人还是季清和——攻下她防线,令她愿与之共赴巫山云雨的人。 她飞速想着该怎么接他这句话。 说“我没往心里去”没重量,反问“我为什么要有顾虑”又显得轻浮,沈千盏还是头一次觉得车里的空气这么稀薄。 好在,一通电话来得天时地利,恰好将她从眼下无法身的境地里解救出来。 沈千盏说了句“稍等”,去看来电显示。见是苏暂的电话,很快有了借口:“苏暂找我应该是为了剧本的事。” 季清和颔首,示意她先接。 沈千盏没接,她任由嗡鸣声响动着,像完全忘记了之前在聊什么,说:“今晚多谢季老先生和孟女士的招待,还请季总替我再转达一下我的谢意。” 季清和转脸看着她。 他心平气和,甚至有几分好整以暇。那表情出现在他脸上,颇有几分“我看你还能怎么编”的言下之意。 沈千盏不受干扰,询问他:“你什么时候回西安?” “没定。”季清和停顿片刻,说:“明决会安排,我让他提前通知你。” 话落,他拇指擦了下嘴,声线微低:“明天周四?” 来电的震动声掐断,沈千盏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屏幕,确认时间:“对,周四。” 季清和似思考了几秒,说:“明天我临时有事,剧本会不参加了。会议记录的音频和文字文件让苏暂直接发给明决。” “临时有事”的借口太没诚意,要不是他语气寡淡得不夹带任何情绪,沈千盏都要以为是自己的不识趣惹怒了他。 她心中微愕,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从善如地答应下来。目送着季清和离开后,她在原地站了会,百思不得其解。 这狗男人是不想明天看见她,所以临时有事? 还是再次得到后,顿觉索然无味? 不是? 季清和的目标总不可能亲一下就足了吧?这么潦草? —— 狗男人的前后反差太大,沈千盏一晚上都在琢磨他的心理是在哪一刻发生了扭曲。 等她发觉自己在这件无聊的事情上费神那么久后,沈千盏犹[なつめ獨]如被当头喝,惊醒过来。 一晚浅眠的沈千盏第二天醒来时,头疼裂。触目所及,天地昏暗,远处高楼笼在灰的幕布后,虚虚实实,探不出个所谓。 她在上躺了一会,等沈母见她到点了还未起进来催促时,才扶着发沉的脑袋,起上班。 老沈送她下楼时,忧心忡忡:“天气预报说又有寒反复,眼看着快要到元宵了,别被困在北京回不去了。” 沈千盏按下楼层,打趣道:“你这是看我看生厌了,急着回老家?” “瞎说。”老沈笑斥她:“心眼比针小,念叨都不让念叨。我这是担心后院的池塘,养着鱼呢。” 今年节天气反常,前阵子各地雪灾,赈灾晚会办了一场又一场,也难怪老沈同志会焦虑。沈千盏没当回事,安抚了几句,开车去上班。 剧本会安排在下午,一是体谅江倦山与林翘一个城南一个城北,通不便。二是顾及季清和的时间,沈千盏和明决对接过几次,知道他早晨最忙,一直协调着午后的时间。 眼下他缺席,沈千盏也没有改期的意思,叮嘱乔昕做好会议记录,下午三点,准时开会。 临时拉起的这支主创团队,无论是江倦山还是林翘,两人都不是毫无经验的编剧新人。林翘与沈千盏更是有着多次合作的默契,上半场仅用了一小时就确定了修改方向。 中场休息时,苏暂去楼下买咖啡,回来时捎带上了苏澜漪旁听完了剧本会的下半场。 等剧本会结束,苏澜漪颇兴趣,不止要了会议记录,还要求编剧出份策划案,将创作方向与创作冲动做成ppt。 布置完“作业”,见外面雪大,特意调了公司的商务车要送编剧回去。 江倦山来时自己开的车,闻言婉拒。见众人将目光落在林翘身上,勾了勾,替她回答:“不必麻烦,我正好顺路。” 见这两人不像是在客气,苏澜漪作罢,让苏暂把人送下楼。 小会议室一空,设备运转的声音便格外清晰。 沈千盏边梳理会议记录边录档,乔昕关掉投影仪后过来整理会议文件。 苏澜漪坐了会,可能是觉得太安静了,翻着桌上打印出来的几页大纲,问沈千盏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这个月内定稿大纲和前一集剧本,”沈千盏滑着鼠标,飞快浏览着:“江老师和林翘的合作很契合,完成速度比我预计得要快。如果接下去还是这种节奏,开机就能提上议程了。” 沈千盏的工作节奏是出了名的魔鬼,项目难度说是下油锅也不为过。 苏澜漪在这一方面向来不怎么干涉,她姿态优雅地翻完大纲,赞许地点点头:“导演你是属意邵愁歇?” 沈千盏没立刻回答,她招招手,从乔昕那拿了个u盘:“苏暂对镜头艺术有兴趣,前段时间他剪了几段邵导的经典镜头。”她将电脑屏幕转向苏澜漪,打开播放器。 苏澜漪瞧见她电脑桌面有个署名“季清和”的文件,微挑了挑眉:“这是什么?” 沈千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跟季总有关的文件。” 去年年底和不终岁磨合同时,沈千盏亲自把关改了几版,为了方便调取一直搁在电脑桌面上。后来合作,往来的资料、讯息渐多,她经常直接将文件和图片拖拽到这个文件夹里。 苏澜漪原是随口一问,闻言,多看了两眼,笑道:“你和季总两个人还有意思,一个桌面有专属文件夹,一个饭桌上只对你的话题兴趣。” 落在视频文件上的鼠标慢了一拍,沈千盏抬眼,看向苏澜漪。 后者轻轻耸肩,以闲聊八卦的口吻说:“向浅浅从千灯解约后,有请我和季总一起吃饭。” 这件事沈千盏听苏暂提起过,她当时还磨秃了自己一块指甲,可谓是记忆深刻:“向浅浅在千灯如中天那会也没见你多宝贝她,解约了倒一起吃饭了?” “早知道是她攒局,我怎么可能去?” 向浅浅跟千灯闹解约要出走,自然将苏澜漪得罪狠了,她本不轻易放过向浅浅,先不说向浅浅能不能顺利解约,就这官司她都能拖个一年半载的。要不是季清和出面,这事绝对不会善了。 “蒋业呈那老狐狸替她约的我,我当又有数钱的好事呢,去了光看蒋业呈怎么出油了,把我恶心得够呛。”苏澜漪摇头,语气嫌弃:“我快坐不下去的时候季总才来,他不用给蒋总面子,扫了眼房间,坐都没坐下,就站了会,说人没来齐别耽误他时间。” “蒋总都懵了,问还有谁没到。”她了口管,眼神暧昧地看了眼沈千盏。 得。 也不用点名了,苏澜漪这眼神明明白白地指向了她。 沈千盏面不改,点开视频,气息比苏澜漪还要稳:“没想到,我的名字现在能诓到这位大佬了。” 苏澜漪笑:“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她五官明媚,美得极有特点,这么灼灼地盯着人时极具攻击:“我就喜看你死不承认的那个小样,特别招人。” “你真当季总谁都赏脸?”苏澜漪支着下巴,笑道:“我瞧你啊,是恃宠而娇。” 第49章 第四十九幕 苏澜漪比沈千盏大两岁, 家中盛宠,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 唯一一次下凡历险应该是初出象牙塔,识人不清惨遭劈腿。 沈千盏认识苏澜漪那年,公司内部分裂重组,她只是影视公司里一个无足轻重的项目策划。坐了实习期的冷板凳转正后, 第一个项目就遇到了当时跟着大编剧韩潇璃来开剧本会的苏澜漪。 项目做了一整年, 沈千盏也对接了苏澜漪一整年。最后因公司内部争斗,项目在拍摄初期阶段夭折,不了了之。 苏澜漪生高傲, 是个能力与梦想并进的野心家。 从相识相知到最后项目沉没, 沈千盏与她也因公司立场和项目结束的缘故,从相处融洽到失联断。 直到第二年, 项目重启。 沈千盏联络苏澜漪时,她已创立了一家版权代理公司,即千灯的前身。 那时沈千盏才知道,苏澜漪并非初出社会一无所有的新人编剧,她与韩潇璃的丈夫苏谦诚是远亲。剧本反复修改推进的繁琐程折磨得她对编剧此行没有半点热,硬撑了一年,项目解散后便在家人的投资下开了公司,自己做版权代理。 最后若不是碍于项目当初就是为了给苏澜漪铺路接下的, 她估计还不愿意来善后。 重新进组后,苏澜漪与沈千盏的情也旧情复燃。 每个催促稿与和衣共眠的夜,苏澜漪和她聊梦想、聊追求、聊初恋。五个月的拍摄期, 沈千盏见着她情窦初开,陷入热恋到冷战分手,再度复合。 后项目杀青,苏澜漪回去继续当她的小富婆,沈千盏无进组做另一个项目,主演仍是苏澜漪的小狗男友。 起初一切都还在正轨,对方因她与苏澜漪的关系好,和颜悦。渐渐的,沈千盏看着他躲躲藏藏,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摘野花。 撞见数次后,怕东窗事发,对方暗地里又是警告又是威胁。沈千盏的内心在经历了无数次挣扎后,终于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约苏澜漪来探班。 和每个青狗血的故事相同,她带着苏澜漪现场捉,而她的正义也在往后的子里遭受着不公正的捉与对待。 她与苏澜漪,应该就在那时有一个很短暂的命运集,尔后越走越远。或许是因为她窥到了苏澜漪生命里最惨痛狈的那段时光,留下了无法消逝的隔阂。又或许,她从这段经历中醒悟,重新回了她的世界,而那个世界与沈千盏无关。 后来,她跌入谷底,困于深渊。 苏澜漪像是恰好路过,念曾经彼此有段友情,怜悯地伸出援手。但无论苏澜漪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牵了她一把,沈千盏始终恩。 这么多年,就连苏暂也以为她和苏澜漪之间是不分彼此亲密无间的友情,可只有沈千盏自己知道,她和苏澜漪从未是真正的朋友。 以前没有,现在也不是。 要不是苏澜漪今天提起“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就喜看你死不承认的那个小样,特别招人”这句话,沈千盏已经很久没回忆起这些过往。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