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弦的意识不再那么清醒了,对谢灵玄的反抗也不如方才那般烈。好在谢灵玄还残余几分良知,没在这黑暗的牢房中对她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来。 他将她打横抱起,用厚厚的斗篷把全身都蒙了,暂时唬她睡去,好将她带回府。 沈大人等人见谢灵玄将女子平安劝了出来,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温老爷上前点头哈地赔罪,沈大人也赔礼道,“相爷,下官着实是迫于无奈,才暂且将夫人关入大牢的。至于用刑,下官万万没敢。” 谢灵玄气不太好,晦暗冷淡地说,“沈大人,以后相爷二字不必再叫了。” 沈大人一怔,旋即明白他已辞官,连连附和道,“是,是,下官记得了。” 外人看谢灵玄如何不可惜,青正妙仕途正好,却非要坠入情网自甘堕落,为了一个女子舍弃锦绣前程,着实痴得很。而且这温小姐还不领情,以怨报德,完全不顾夫情谊,任谁听了都觉得心灰意冷。 温老爷颤声说,“贤婿,弦儿的病当真如此要紧,心智竟糊涂成这样?” 谢灵玄疲然嗯了声,不答之答。 温老爷黯然神伤,今这一闹,可叫谢温两家都颜面扫地了。 何氏道,“贤婿以后可要看紧了她,莫再轻易放她出门。她今只是来兆尹府闹,后若糊里糊涂地自强自残,可就酿成大祸了。” 谢灵玄闻此深自隐晦,隔着斗篷吻了吻怀中女子的额头,道了句她不会,便上马车扬长而去。 其实何氏的意思是将温初弦当成疯子关起来,一了百了,可见谢灵玄这般宠溺的模样,恨不得把她当白衣菩萨敬着供着,哪里舍得真关她。 一场好戏落幕,秋风过梢头的最后一片残叶,凛冬将至,目荒冷萧条。 …… 谢家夫人击响登闻鼓状告夫婿、行事魔怔犹如痴疯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不唏嘘,当初的长安第一夫妇竟走到这般田地。 也亏得谢相宅心仁厚,放到寻常人家早就休了。 那温初弦有什么好,嫁入谢府将近两年肚子全无动静,怕是本不会生,且又得了恶疾,善妒,累得谢相堂堂一品命官房中连个妾室都无。 若论七出之过,温初弦至少已犯了三条。偏生谢相还情深至此,为她辞官寻药,不离不弃。 然大多数人看到的只是事情的冰山一角,各中缘由真正为何,恐怕只有那同共枕的谢氏夫自己知道。 经过了击鼓鸣冤一事后,温初弦比之前消停了许多。 她不再那样歇斯底里地抵抗谢灵玄了,或许是认命,或许心死了,终于晓得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自己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反抗像螳臂挡车一样软弱可笑。 她着实天真,以为把事情闹大就有一线生机,殊不知以谢灵玄只手遮天的能力,完全可以颠倒黑白。 她所有办法都尝尽了,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好,只能像棵枯木似地活着,沉沦颓丧,如一具行尸走,了无生趣。 谢灵玄说蛊毒不足以要了她的命,她能长命百岁地活到八十岁。温初弦听了,颤抖顺着小腿肚子爬上来,千万只小虫子在她脑髓里啃啮。 八十岁?她才将将二十,那就意味着还剩下六十年的折磨。 真是比死还难受了。 近来谢灵玄咳得越发频繁,时不时就呕出血块。温初弦虽能活到八十岁,以现在谢灵玄的身体状况看,他却不一定能活到八十岁。 谢灵玄多半是要早死的,待他死的那一天,温初弦就可以解了,还可以同时获得谢府泼天的富贵……可惜她彼时光想着自己的苦难,并未注意到隐藏在角落处的这一点希望,认为今生都要被谢灵玄困囿,指望全无。 初冬这几总是落雪,雪中夹杂冷雨,寒风如刀雪欺衰柳,云翳沉沉,遍地枯寒。 天冷了,不穿棉已扛不住寒气了。每的黑夜都那样漫长,白昼都那样短暂,举目不见,让人恍然有种一觉沉眠过去就不再醒来的错觉。 他们夫妇两人原本约定了要一起归隐,如今看来,镜花水月。 温初弦雷打不动地每写一封和离书给谢灵玄送去,每也都收到和离书的碎屑,是他撕的。 他不同意和离,她写一封和离书他就撕一封。 温初弦也曾想过给谢灵玄纳几房美妾,好叫他放过自己,可惜她连水云居的门都走不出去,又到哪里给他物美妾呢。 唯一欣的是,她的小腹一直平平,虽没饮避子汤也没有孕,终还是老天开眼护佑了她。 这,已是大寒时节。 温初弦清晨半梦半醒间,动笔写了封和离书,叫汐月送给谢灵玄看。半晌出乎意料地没收到纸的碎屑,谢灵玄亲自拿着和离书来了。 他坐在她畔,无喜无怒,外面清寒的雪气也被他带进来了一些。 温初弦下意识往拔步的角落处缩去,忽觉脚踝一紧接着传来哗啦的轻响,原是链子又把她拽住了。 自从上次兆尹府击鼓鸣冤一事后,她的双脚就多了这东西。那只做工美的银铃还在,牵动时还会发出清脆的声响,也不难听,细听来像天潺潺的甘泉。她的活动范围只限这张拔步,连下去拿杯水也做不到,一就跟废人一样,孤寂若死灰地眺望窗外灰蒙蒙的雪景。 温老爷和何氏说得没错,她现在就是疯子啊。疯子当然要被锁起来,否则她再六神无主地跑出去闹事,可怎生是好。 天下焉有这般冷漠的父母,真是讽刺至极。 当着她的面,谢灵玄咔咔将和离书碎成齑粉,丢到她面前。 “别总做无用功行不行?” 他温柔笑说,顺便摩挲起了她的鬓角。 温初弦无打采地将碎纸屑掸开,无所谓,她明还是会再写的。 只要情蛊不发作,谢灵玄一碰她的脑袋,她就会恐惧恶寒。她推开谢灵玄的手,“别碰我,我今脑袋昏涨得厉害,你一摸我就疼。” 他道,“你昨用的也是这个借口。” 温初弦无语,沮丧闭上眼睛,懒得说话,也懒得见人。 雪悄无声息地下了一阵,隔窗能闻见雪屑那窸窸窣窣的动静。忽有嘎嘣一阵轻响,窗外的梅枝被积雪折了。 屋外的空气冷而清新,屋内虽暖却沉闷。 见她不理他,谢灵玄妥协了,揣摩着她的心思,说,“……那不如我带你到外面看看雪景好不好?呼几口空气,没准你脑袋就不疼了。” 温初弦眸中微澜。一个月了,她整整一个月没出门了。 谢灵玄见她乍现几分人,“走。” 温初弦却坐在上不动,难堪咬着牙。 谢灵玄喟然说,“对不住,我差点忘了。” 他旋即命人过来解了她腿上的链子,将她从上抱下来,还调侃说她重了不少,都快抱不动了。其实他们之间早就不适合开玩笑了,他硬要这般说松活气氛。 温初弦心下明白,不是自己重了,而是他消减得太厉害。 屋外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白茫茫人眼。 温初弦口的闭之意略减,扑在雪地上愤似地滚了两个圈,又吃了几口雪,谢灵玄静静立在一旁,倒也由她。 积雪很厚,随意一捏就是一个球,记得去年冬天长公主等人在时却没下过这样大的雪。 他陪她一起堆了个雪人,两人都不是什么能人巧匠,堆的雪人说不出的丑,温初弦并不喜。 谢灵玄瞧那雪人却甚是开怀,他还对和离书耿耿于怀,“你有工夫每给我写那东西,还不如堆一个雪人。” 雪光映下谢灵玄的脸好苍白,温初弦的脸虽然也白,但还是有气的那种白。可谢灵玄不是,他白中隐隐透着青,加之他衣冠胜雪,无如死人一般。 可他的五官面孔仍是漂亮的,恍若谪仙,凭着这一张玄哥哥俊秀的脸,世间女子很难不心动。 谢灵玄冰凉的手试探地握住她,跪在雪地又来卑微游说她,“初弦,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咱们好好过行不行?” 沉须臾又放宽了条件,小声祈求说,“……不会很久的,你就陪我过一个月,之后你就完全自由了。” 腊月最后一是他的生辰,是真实的他的,不是谢灵玄的。 若她能陪他过一次生辰,是极好极好的事。 温初弦不知他说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似这般恳求挽留之语,他说得就像她送和离书一样频繁。 她漠然把手从谢灵玄手中出去。 “谢相是修佛之人,还执不悟吗?” 朱弦断,明月缺,她与他今生注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温初弦转身绝然回屋。 谢灵玄独自跪在雪地中,雪花沾他的双肩,结了霜,他许久也没动。 落下一笑,笑比雪凉。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良辰美景终是梦。 是他自作自受。 谢灵玄眼皮沉沉阖了下,刚要起身回屋,忽然闷哼,喉咙竟忍不住呕出一股又腥又咸的体。他擦擦嘴角,终是强行给忍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标注: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出自宋代赵令畤的《清平乐·风依旧》 第83章 真相 回到卧房中温初弦双手冰渗渗的, 方才玩雪时没知觉,这会儿乍一接触到暖,浑有种冻僵了的觉。 谢灵玄随她进来, 拉着她一道在火盆边烤火。他从背后圈住她,亲亲昵昵地咬啮她的耳朵,温初弦怃然有, 内心深处竟也渴望着和他接触。她知道这是情蛊发作的缘故,一时呆郁无神,任他缱绻。 她方才还疾言厉, 难得有这般安静的时刻。谢灵玄拂去她眉间一点残余的雪,“娘子怎么忽然温顺起来?” 他神如常, 仿佛把她刚才的拒绝抛在脑后。 温初弦自嘲道,“你方才不是陪我玩雪了么, 这是报酬。” 他一愣,也不知是当真了, 还是顺着她的话谑语一句,“原来叫你开心,就这么容易。” 温初弦嘴撇,“我没有开心。” 外面的雪簌簌下个不停, 将整个谢府点缀得有如蟾仙境。 那条链子谢灵玄没有再给她安上去,因为她不再歇斯底里了, 神志清醒得很。顺从他意思者即为不疯,否则便是疯子。 翌是个吃饺子的小节,长安各家各户女儿都会归宁, 温初弦也回温家团聚。若在往常谢灵玄朝务繁忙, 肯定是不开身陪她的, 然现在他可算是无官一身轻, 像她的影子,天涯海角他都相随。 温芷沅和温芷沁也都领着夫婿回来了,其中温芷沁过得最为幸福,抱着个襁褓中的小娃娃。她夫君是今年秋闱的举人相公,姓江,文章是温老爷亲自阅批的,人长得斯文干净,一看就是不欺暗室的正人君子。 温芷沅却迟迟没有孕,上次因为花奴的事她滑过一胎,损伤了元气,身子骨一直没有养好。何氏最心疼自己这个嫡长女,安她还年轻,子嗣的事不必太过于着急,先慢慢调理着。 然无论来了多少女儿女婿,只要谢灵玄一面,就是无可比拟的目光焦点。他现在虽名义上没有官位在身,但积威不可谓不重,温老爷仍对他半是奉承半是巴结。再加之他丰神朗朗,比其他女婿都生得好看,更衬得他人完美无缺。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