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又观察他一身紧绷的腱子。 夏里大家穿的衣裳都不多,他兴许从前是更偏向于习武的,除非足够宽大的衣裳,否则穿在身上,便总会显得紧绷与窄小,手臂上的力量与壮硕,显无遗。 “或者是武考呢?”她道,“你一身的力气,瞧着倒也像个行家,既是失忆,总该将从前的志气都找回来,有打架的本领,又会识字,可不像是普通家里出来的人。” 男人的额上落下一滴汗:“是,但我实在想不起,自己从前是做什么的。” “那便慢慢想吧,我也只是给你出出主意,要不要走科举,还是留在我身边做个能干的家丁,全看你自己。” 她从不做强迫人的事,用完早饭,便喊人来收拾东西。今的铺子里也是一大堆的事情要忙活,她得早点赶过去。 可就在她收拾好临要出门的时候,她见到了这几一直来无影去无踪的沈淮安。 她想起,这人说的是昨夜里要来见她,却不曾到。 只怕是那些事绊住了他的脚。 她心下打着鼓,面不变,见他容颜不是很神,一步一步上来台阶,道:“我想用个早饭,还有吗?” 他和周渡,一个来用晚饭,一个来用早饭,这是把她这里当作客栈还是酒楼了? 瑜珠没好气道:“没有。” 沈淮安略显疲累与苍白地扯了扯嘴角:“我忙了许久,是真的饿了。” “饿了你不能回家去吗?” 他轻眼皮,瞥了眼瑜珠身旁的江昱升,仍是有气无力道:“我想来看看你。” 瑜珠蹙眉:“沈淮安,我说过许多次了,我不想同你有过多的牵扯……” “你放心,就此一次,后我就是想来烦你,估计也没有机会了。” 当一条疯惯了的野狗突然安静下来,摇着尾巴如斯卑微地与她说话办事,瑜珠承认,她还是心软了。 她想起沈家如今进退两难的处境,又瞧着他那双与周渡大差不差的乞讨般眼眸,认命地摇摇头:“进来吧,还有点残羹剩饭,正好你吃了,不必拿去喂。” 他旋即便笑了,没有血的嘴也多了几分鲜活,瞪一眼瑜珠身边的江昱升,三两步上去将人挤开,自己走在了瑜珠身边。 他在瑜珠面前一口气吃下了三碗粘稠的皮蛋瘦粥,外加两碟小笼,三只包子,还有一个白面馒头,这才通体舒畅,闭眼享受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余韵。 瑜珠看的略有嫌弃:“你是多久没有吃了?” “自从跟你告别起,便再也没有进过水。”沈淮安如实地回答着,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 “我昨夜没来,不是有意的。我如今手头上临时正有点急事要处理,瑜珠,你再给我点时候,等我安稳下来,再来解决这个男人。” 他吃喝足,当真有的是闲心,轻蔑地睥一眼站在门外的江昱升,又开始暴他贪得无厌的本。 瑜珠不想再搭理他,边起身边赶客道:“吃了就赶紧走,我店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呢。” “你这布庄和铺子开了两三年,银子挣得如何了?”沈淮安突如其来的问话,叫瑜珠粘住了脚步。 她呼一窒,回头望着沈淮安。 周渡与蔡褚之曾经叮嘱过的话,轮番在她脑海中不停翻转。 她瞳孔骤缩,瞪着沈淮安:“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打听都不让打听了?”沈淮安讶异道,“怎么,怕我觊觎你那点银子啊?得了吧,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我是昨进的时候,听到两个小女在谈论如今京中最时兴的衣裳花样,说是你这儿的布庄,包揽了今夏大半个世家小姐的衣橱,故而好奇,想来问问进账如何。” “你打听我的进账,是要与我做对家不成?” 瑜珠也知道,自己的反应也许过于烈了,默默将自己的情绪平复好,与他佯装镇定地谈。 只可惜手心里的冷汗,总是无论如何也收不住。 她虽然相识这么多年,都不曾对沈淮安有过几次好脸,甚至因为钱塘的事和周渡的话,对他一直多加疏远,多有忌惮,但这么多年,她其实心下里也有在把他当朋友。 如若可以,她真的很想劝劝他,叫他就此收手,不要再执着于这种夺权的游戏。 夺权,这是无论成不成功都要载进史册遭人唾骂的事情。她没有什么宏远的政见立场,只觉得,皇帝就算想立别的皇子为储君,至少不会当即便要了沈家和太子的命,他们至少全家还是安全的,可若一事正式发生,那便什么都不好说了。 可她不知如何开口。 她听沈淮安悠哉悠哉,将事情往她意想不到的方向说去:“说起来,听闻当年你的铺子开门,给姑母和我那几位表兄都送了好几身衣裳,可我是一件都没见着啊,瑜珠,你不能太厚此薄彼,至少得让我也有一件你家的衣裳吧,嗯?” 他突如其来的话锋转变,叫瑜珠措手不及。 她微微张了张瞳孔,道:“你都说了是世家小姐,你又不是小姐,不过你若是想要,我叫人给你留两件,也不是不行。” “那就给我留着吧,不过不是夏衫,得是秋衫了吧?”他不正经地点着饭桌,盘算道,“我听闻江老板的衣裳费劲,做一件得提前半个月至一个月定下,那等我的到手,岂不是都快入秋了?” 瑜珠瞧瞧如今盛夏的烈:“倒也没那么快。” 沈淮安笑了。 “瑜珠,那你做我的衣裳,收钱吗?” 瑜珠自然说要收。 即便是关系亲近如五公主和黎容锦,她每每给她们送去当下最时兴的衣裳时,她们都说要照该给的价钱给,凭什么沈淮安不用? “行。”沈淮安脸上的笑越发张扬,可见适才消失的气神如今是完全恢复了。 “那给我做几身你这里最独特的衣裳,我要的,得是与别人截然不同的,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给我做就成,银子算好了,自己派人去我家里结。” 他提完要求,便也跟着瑜珠一道起身,一副吃喝足也要出门做事的样子。 瑜珠看着他,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你……”你不找我借钱吗? 她觉着这种话说出口真的很荒唐。 于是改成了:“你如今得闲的话,不若现在就随我去一趟铺子吧,做衣裳得贴身量裁好尺寸才行。” 沈淮安好似也才想起这茬:“行。” 两人便一道往位于闹市的江河布庄成衣铺子去。 从始至终,瑜珠都未曾从沈淮安的嘴里听到过“借钱”两个字。 她心下渐渐放松,以为他是暂时没有要招兵买马的打算,抑或是,看不上她这点小钱,不借也罢。 可他真实是如何想的,她从未知晓,也从未试图去知晓。 她坐在二楼休息的椅凳上,看着绣娘一遍遍为他量裁着胳膊和身的尺寸,又叫他挑选看中的料子,从头至尾,一言不发。 等一切结束,她送他下楼,路过摆放着糕点的桌子时,他轻笑着,拿了一块薄荷糕:“原来这地方还有糕点可以吃。” “要钱的。”瑜珠故意道。 沈淮安摆摆手,也是无所谓:“记在账上,到时一并去侯府算。” “沈淮安。” 在他边嚼着薄荷糕边踏出铺子大门的时候,瑜珠又着光辉烈叫住他。 “你的衣裳大抵下个月月初便能好,到时你能自己来拿吗?” “能。” 他总是如此自信又肯定,可瑜珠却不再同以往一样相信他,心下里的鼓点越来越响,越敲越繁密。 作者有话说: 谢上一章为我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夏千莫 30瓶;佳怡丙丁 1瓶~ 谢谢! 第77章 温若涵 这是我曾经的表嫂 因为沈淮安的事, 瑜珠这心烦意,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好。 她在铺子里忙着接客待客,恍恍惚惚, 一整便过去了。 新开始尝试的苓膏与薄荷糕得到了客人们一致的好评。虽然这群出身高门显贵的夫人小姐们也不是没有吃过这东西, 但能在炎炎夏的衣裳铺子里随时尝到一口清凉, 还是能叫她们意的。 外头夕西下的光晕泼洒至店门口时,她正趴在三楼的小卧房窗台上远眺。底下的永定河安静柔和, 泛着粼粼光辉, 缓缓东逝的江水,看一眼, 便足以抚一整的疲惫。 她趴在窗台上, 逐渐眯起眼,快要睡着。 屋外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敲门声。 她去开门, 见到来人长着一张板正不阿、不苟言笑的脸庞, 在混沌尚未清醒的间隙,糊糊喊道:“周渡?” 江昱升愣了一下。 他记得这名字, 是京兆府的那位少尹, 眼前这位布庄老板娘的……前夫。 他手中端着最后一碗苓膏,语气浑厚道:“芳娘说今早晨起时她家孩子有些不适,今她想早些回家, 照顾孩子。” 瑜珠这才清醒, 自己的眼睛,惊觉自己居然是真的看错了。 “那便叫她回去吧, 正好时辰也不早了,我收拾收拾, 便关铺子吧。”她微有些尴尬地垂首, 手又去够门框。 江昱升赶紧端着手中的碗盏递上:“这是今剩下的最后一点苓膏, 大家商量了下,还是你吃吧。” 与冰冰凉凉的梅子汤一样,清凉解热还浇了一层糖水的苓膏,在瑜珠的成衣铺子里也是只会供不应求,不会多余浪费的。 瑜珠也不推辞,正好可以拿来醒醒神,接过东西关上门后,便一头栽倒在有些冷硬的凉席上。 怎么能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呢?她懊恼地想,即便两个人长得再像,她也不能当着江昱升的面喊出周渡。她不是因为他是周渡的替代品,所以才将他带回来的,她不能无时无刻,见到他的时候想起的还是周渡。 她明明已经打算忘了他的,明明这三年她都做的很好的,怎么他一回来,她就什么都不对了。 沈淮安的麻烦事还没解决,她又想起周渡这桩麻烦,不知今夜他还会不会到家门外转悠,今夜她一定不能再开门了。 可叫她意想不到的是,不等她回到家,仅仅是在铺子里下个楼的功夫,她就在楼下见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周渡。 不是,是一个周渡,还有一个江昱升。 她迟钝又疑惑:“你来做什么?” “我今不必坐堂,可以早些离去,算着你应当差不多时辰关门,便想来陪你一道回家。” “那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 “嗯,我知道。”周渡安静地应着,并不反驳,“是我说错话了,我是想送你回家。”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