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雁门至建康，三千里地，好在紧赶慢赶也总算是赶上了。他于正对渡口的山崖上勒住马头，山崖之下，长江若银河横亘，钟山巍峨，石头虎踞，建康城千门万户、千 万阙皆隐于烟波浩瀚之中，看不真切。 “还有多久前来接应？” 他掉转马头，问其后跟上来的亲卫伏胤等人，声音里尚有长途奔袭的劳累 息。 伏胤正伏在马上深，闻言立刻禀道：“回陛下，一个时辰以前已与丹 太守去了书信，想是已经到了。” 丹太守是都城长官，总管京畿一切事物。之所以给丹去信，为的是瞒过里，与尚书台。 桓羡垂目，渡口中商船熙熙攘攘，皆是百姓。哪里却有官船，显然未至。 再举目一望，天边悄然泛出浅浅的红霞， 暮风吹，叶落依枝。桓羡心头忽然烦躁不已：“罢了，去寻些平民的衣饰来，改乘商船，先行渡江。” 又冷声一笑：“朕怎么知道，前来 接朕的，会不会怀有二心。” 众人遂扮做平民，改乘商船有惊无险地渡过长江。然当伏胤误以为天子要前往长干里陆府之时，天子却调转马缰，直奔乌衣巷。 今是陈郡谢氏的卫国公府娶媳的子，天时已暮，良辰已至，盛大的亲队伍已自台城了公主出，一路穿街过巷，笙箫锣钹，浩浩 。 那身在队首的青年自是谢璟，只见他身着庄重的玄红礼服， 前系着红花，骑在马上，不住地与过往围观道喜的路人还礼，眉眼清俊，含笑奕奕。 玉勒青骢马，宝盖金顶车，马后系着的鸾车里则坐着今成婚的乐安公主。红绸自车顶飘下，车中新妇娇羞低首，以扇掩面，掩去了姣丽的容颜。 桓羡犹是商人打扮，勒马停在路间，冷眼看着婚车自前方熙熙攘攘的街巷通过。车旁侍女 笑着朝婚车抛洒花瓣，不住地有稚子追着婚车跑，去讨喜果吃。 实在热闹又快，与阿娘那残月凄清、孤坟一座的葬礼正形成强烈对比。 心间怒气若 江 浪，眼瞳中隐隐又有血 上涌，却都竭力 制住。桓羡嗓音森冷：“去离园。” 离园是毗邻乌衣巷王谢二氏的一处酒楼，身在楼上，正好可以看见卫国公府府门口亲的状况。几人赶到之时，楼上已经挤 了围观的百姓，伏胤将 间长剑一拔，楼百姓霎时争先恐后地往楼下跑。 楼下，桓羡烦躁地攥着手中剑柄踱步，见观景的绝佳位置已然空缺出来，快步登上酒楼。 暮四合，灿烂的夕在天边翻滚为奔涌的熔金火焰，火龙 吐一般，自远而近地噬着东面的天空。晚霞之下，婚车已至卫国公府门口。 吉时既至，门前鞭炮已放起来了，人翻涌，礼乐大盛，谢璟翻身下马，又回身去新妇下车。 “夫人，当心。”他将手递给她，含笑低声说道。 这一声里藏在喧嚣里，却似蕴着无穷力量，叫她心间开了无边的喜悦与安定。 薛稚恬淡一笑，只手把扇，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玉指纤纤放入他暖热宽厚的大掌中。 她今是盛妆，玉镮坠耳黄金饰，轻衫罩体香罗赤。 钗光鬓影，光映画梁。 以金丝红线亲手绣成的比翼青梅扇横在新妇香玉碾就的脸前，如雾里看花，掩去盛颜仙姿。却丝毫不损人们对新妇子美貌的赞赏，耳边皆被赞叹祝贺充斥。 薛稚原还有些紧张和担忧，但在这些发自真心的祝福里，也渐渐放松下来，跟在夫婿身后，入府行昏礼。 高楼之上，郎君俊美如玉的容颜如覆冰雪，旋即裂出了一丝厌恶，拂袖离开。 谢璟的祖父云游未归，高堂之上，卫国公谢敬与卫国公夫人阮氏并肩端坐着，欣 捋须，看着如玉树清俊 拔的儿子领着娇美动人的新妇子在傧相的赞礼声中拜过天地，又拜父母，两眼浑浊，渐滚下泪来。 院中宾客云集，亦讨论纷纷。 “卫国公夫妇可真有福气。” “可不是吗，公主多漂亮啊，城的女郎也抵不过她一个。得亏是卫国公夫人机 ，先下手为强！” “真真是郎才女貌啊，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般配的一对了！” …… 沃盥，合卺，同牢……昏礼的仪式冗长而繁琐，薛稚将那些议论听在耳中，心间喜悦的同时，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惆怅。 从小到大，因为母亲的事，周围之人都厌恶她。这好似是她第一次得到这么多真心实意的祝福。虽是托了夫家的福，也让她心生喜悦。 她也曾千万次幻想过今的场景，幻想过是皇兄替她主婚，亲自牵着她手将她 给夫婿。然而造化 人，竟将他们推至如此不堪的境地。他心中也只怕早将她当作心机深沉之人，厌恶透了吧？ 如无意外，他们此生，也不会再见。 她眼波一黯，宛如华月为云而遮、光华黯淡，轻轻吁了一声。 这时身后传来阵阵喧哗，兵甲相撞，橐橐琅琅，周遭宾客开始惊叫，一列卫兵鱼贯而入，卫国公惊讶起身： “伏将军？” “您，您不是追随陛下北上了么？这，您这是做什么……” 荷 负羽的御林军已将宴席团团围住，兵戎相向。那为首之人正是伏胤，他已褪去方才的商人服饰，换上明光铠，手擎令牌，剑眉星目沉静又冷淡： “陛下有令，捉拿谢氏叛 。无关人等迅速退去，毋碍公事。” 陛下？！ 叛？！ 仿若巨雷响起，在场之人无不被震住，忽闻惊愕的“万岁”声。薛稚怔愕地随夫婿回过头，唯见重重兵甲包围的院门口，本该巡幸北境的皇兄玄衣纁裳，十二章纹，眉眼淡漠地走进：“所有人都出去。” 天子面凛冽，皎皎如清夜霜， 鸷目光锐利地扫过院中宾客： “如有违者，以 同罪处置。” 于是这一回再无人敢愣住，各自灰头土脸，纷纷如鸟兽散。薛稚恐惧得朱 发白，瘫倒在夫婿怀中，身子皆在颤抖。 皇兄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她的夫婿公婆又为何会成了他口中的？yihua 她有腹的疑问，然而皇兄却并没有看她，缓步走近，视线轻慢地落在早已愣住的、刀剑加身的卫国公夫妇身上。 “谢氏谋逆，当夷九族，不可以承公爵，尚公主。” 下一瞬，却回转过身来，视线落在她身上，轻蔑又嘲讽：“乐安，你可真让皇兄好找啊。”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他袖中还擒着那她遗留的罗带, 边挂了抹冷嘲，似笑非笑, 显然是为的当之事。 当着夫婿的面, 薛稚几乎羞得无地自容。 “不是的皇兄……” 只可在新婚夜由夫婿亲手揭开的团扇早已遗落在地，被他踩在脚下，她扑过去, 拉着他一只云纹袍袖苦苦哀求：“不是的，一定是有什么地方错了, 我夫君……他们，他们怎么会是叛呢……” “皇兄, 皇兄, 请您明察啊……” 她并没有为当的事辩解，而是为谢家求起了情。一时谢璟也悲声求起情来, 卫国公更是心如死灰。 自己忠心为国几十余年，竟被陛下认为是叛, 悲愤之下, 血气上涌，竟道不出任何辩解的言语。 但桓羡并没有看他们。 他密长眼睫轻垂, 冷眸睇着抓着自己不放的妹妹。 今是大婚, 她自是没有戴他送的那串 苏璎珞，纯衣纁袡庄重典雅, 以金线绣就的云纹栩栩如生。她仰着脸凄凄求他，泪珠在脸上留下两痕脂粉印记，梨花一枝著雨。 夕浓郁，为新妇单薄的肩背披上重别样的嫁衣, 也中和了那有如鲜血漫过眼帘的大红。 他勉力抑下 悉的厌恶与眩晕之 , 口吻冷似冰霜：“是不是叛, 御史台查过自当知晓。” “倒是你，昏礼还没完成，便算不得成婚。既然还未成婚，为了一个男人，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往叛的帽子里扣？为外人说话？” 他嗓音温和，更平静得好似一滩不起波澜的死水，卫国公夫妇却从中听出一丝耐人寻味的怒意，看看皇帝，又看看儿媳，眼神光由慌渐转为了惊恐。 唯有谢璟言辞恳切：“陛下说的对，昏礼未完，算不得成婚，臣家中之事与公主无关，万望陛下莫要牵连到公主身上！” 来不及多想陛下为何突然返京，谢璟一心只想把 子摘出去，砰砰又磕起头来。桓羡淡笑一声：“多么人至深的画面，倒像是朕在 打鸳鸯了？兰卿，你是不是还想说，‘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不久当归还，还必相取’？” “兰卿，你不会真以为，成了叛，朕还会将这个妹妹嫁与你吧？” 他拿《古诗为焦仲卿作》里的句子嘲讽二人，虽是笑着，眼中只有冷意，更与往的温和相去甚远。谢璟一颗心忽然便急坠而下。 天子毫不留情面地道：“带走。” 跟随在后的亲卫立刻刀剑加身，连同卫国公夫妇及在场未及散去的谢氏亲眷也一并被带走，原本热闹泱泱的婚礼现场唯剩 藉，兵卫森严，剑印寒光。 薛稚无助地瘫软下来，紧攥着他衣袖的那只手也随之松开。像是一尊破败的泥胎，了无生气，唯眼中不可置信地凝泪水。 桓羡冷冷睨她。 装模作样。 他无心再于此处浪费时间，命伏胤道：“传朕命令，公主婚事作废，返程回，谢家诸人革职收监，押赴诏狱，听候发落。” —— 回去的时候，薛稚仍乘坐来时的婚车。 天已暗，沿途封 ，来时沁的礼乐声被甲士橐橐相撞的兵甲声所替代， 开帘幕，入目唯有道旁人家点上的零星灯火。 车内，薛稚蹲坐在地上，无助地抱着自己。 才是七月初，暑气未褪，星光与月凌地从窗中泻进，彻骨寒冷。 今做陪嫁的青黛木蓝都不知被带去了何处，正如她不知道，原本巡幸北境接皇姊的皇兄为何会突然折返，还将谢家说成是叛…… 在北境，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皇兄误会至此？她又要如何做，才能救谢家？ 那来告诉自己何令茵事的师莲央，又是经谁授意？会与今的事相关吗？ 薛稚怔怔地看着晦暗里原刻着新婚贺诗的车壁，只觉自己被 雾拢住，思绪心间如飞絮。 夜降临，因了羽林卫提前的道路封锁，乌衣巷里门户紧闭，空无人烟。附近闻见风声的百姓唯敢聚集在朱雀桥下，隔河看着公主的鸾车在昏昧夜里远去。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今不是公主大喜的子么，晚上亲的时候还沿路发喜钱呢，怎么又回去了。” “不知道啊……看样子，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是啊……我听说，是卫国公府有心谋反，陛下特意从北方赶回来处理此事……这么一来，这桩婚，怕是结不成了……” 师莲央亦在人群之中，她一袭桃粉衫裙，头戴幂篱，手提莲灯。总是风情妩媚的脸上如覆霜雪的凝重。 “我是不是做错事了。”她对侍女结兰道。 若薛稚不是被她那番话刺 到，兴许不会病急投医，她不去求太后发嫁，陛下……也就不会回来了，自然也就不会有后续的这许多事。COｍｉｃ5.ＣOＭ |
万阙皆隐于烟波浩瀚之中，看不真切。 “还有多久前来接应？” 他掉转马头，问其后跟上来的亲卫伏胤等人，声音里尚有长途奔袭的劳累
息。 伏胤正伏在马上深
太守去了书信，想是已经到了。” 丹
暮风吹，叶落依枝。桓羡心头忽然烦躁不已：“罢了，去寻些平民的衣饰来，改乘商船，先行渡江。” 又冷声一笑：“朕怎么知道，前来
接朕的，会不会怀有二心。” 众人遂扮做平民，改乘商船有惊无险地渡过长江。然当伏胤误以为天子要前往长干里陆府之时，天子却调转马缰，直奔乌衣巷。 今
前系着红花，骑在马上，不住地与过往围观道喜的路人还礼，眉眼清俊，含笑奕奕。 玉勒青骢马，宝盖金顶车，马后系着的鸾车里则坐着今
笑着朝婚车抛洒花瓣，不住地有稚子追着婚车跑，去讨喜果吃。 实在热闹又
江
浪，眼瞳中隐隐又有血
上涌，却都竭力
制住。桓羡嗓音森冷：“去离园。” 离园是毗邻乌衣巷王谢二氏的一处酒楼，身在楼上，正好可以看见卫国公府府门口
了围观的百姓，伏胤将
间长剑一拔，
吐一般，自远而近地
捋须，看着如玉树清俊
拔的儿子领着娇美动人的新妇子在傧相的赞礼声中拜过天地，又拜父母，两眼浑浊，渐滚下泪来。 院中宾客云集，亦讨论纷纷。 “卫国公夫妇可真有福气。” “可不是吗，公主多漂亮啊，
，先下手为强！” “真真是郎才女貌啊，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般配的一对了！” …… 沃盥，合卺，同牢……昏礼的仪式冗长而繁琐，薛稚将那些议论听在耳中，心间喜悦的同时，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惆怅。 从小到大，因为母亲的事，周围之人都厌恶她。这好似是她第一次得到这么多真心实意的祝福。虽是托了夫家的福，也让她心生喜悦。 她也曾千万次幻想过今
给夫婿。然而造化
人，竟将他们推至如此不堪的境地。他心中也只怕早将她当作心机深沉之人，厌恶透了吧？ 如无意外，他们此生，也不会再见。 她眼波一黯，宛如华月为云而遮、光华黯淡，轻轻吁了一声。 这时身后传来阵阵喧哗，兵甲相撞，橐橐琅琅，周遭宾客开始惊叫，一列卫兵鱼贯而入，卫国公惊讶起身： “伏将军？” “您，您不是追随陛下北上了么？这，您这是做什么……” 荷
负羽的御林军已将宴席团团围住，兵戎相向。那为首之人正是伏胤，他已褪去方才的商人服饰，换上明光铠，手擎令牌，剑眉星目沉静又冷淡： “陛下有令，捉拿谢氏叛
。无关人等迅速退去，毋碍公事。” 陛下？！ 叛
鸷目光锐利地扫过院中宾客： “如有违者，以
发白，瘫倒在夫婿怀中，身子皆在颤抖。 皇兄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她的夫婿公婆又为何会成了他口中的
苏璎珞，纯衣纁袡庄重典雅, 以金线绣就的
悉的厌恶与眩晕之
, 口吻冷似冰霜：“是不是叛
子摘出去，砰砰又磕起头来。桓羡淡笑一声：“多么
打鸳鸯了？兰卿，你是不是还想说，‘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不久当归还，还必相
藉，兵卫森严，剑印寒光。 薛稚无助地瘫软下来，紧攥着他衣袖的那只手也随之松开。像是一尊破败的泥胎，了无生气，唯眼中不可置信地凝
，来时
开帘幕，入目唯有道旁人家点上的零星灯火。 车内，薛稚蹲坐在地上，无助地抱着自己。 才是七月初，暑气未褪，星光与月
雾拢住，思绪心间
到，兴许不会病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