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冬天原野上,到处都是孤零零的麦秸。散架的拖拉机四分五裂,横尸在淤泥的排水沟里。被刺骨寒风吹的瑟瑟发抖的羊群,发出生命的最后一场哀鸣——她脚下的土地开始皲裂、塌陷,宛如高维文明对地球的诅咒。 很难说清那天晚上七点,姜枳渺的心情。当门口响起敲门声时,脑海里都是被“哥哥提前回来了”的念头炸开的烟花。 “哥,你是不是忘带——” 待看清门口的人时,姜枳渺的声音像是在柏油路上突然急刹的汽车,虽戛然而止,却发出了刺穿鼓膜的尖叫。 恐惧、震惊、失望,夹杂的情绪把她淹没,令她如遭雷击般一动不动的矗立在门口。穿堂风经过,她像是陡峭的风砂岩壁上千疮百孔的石窝,被四面八方的飓风连绵不绝地侵蚀着身体。 她看到刘砚的眼神,从有成竹到暴跳如雷,宛如一场街头巷尾蹩脚的市井闹剧。刘砚拖拽着、拉扯着她,声嘶力竭的喊骂着什么,手机不停拨打着电话,但都无人接听。 紧接着,刘砚一把拎起她的书包,一股脑把桌子上的书和试卷全部进去。姜枳渺想阻止,拽着书包带一言不发,沉默的对抗着。 扯动间,打开的拉链中掉出来一张卡,刘砚眼疾手快的捡起来。 姜枳渺如坠冰窟,力般垂下手。她只看到刘砚不停张合的嘴,周遭的声音如水般退却,她像是沙滩上的白玉螺,被奔跑的孩童一脚踩碎。 她不知道,假如电话被接通,姜知淮能不能凭着“被偏”弥补他的“欺骗”行为,她是否能再次留下,是否他给的卡就不会被抢走,或是他也无力挽回。 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只是遗憾没能再认真看一眼他,将他的模样永远刻在脑海里。 她不知道,当时心里闪过的这个念头,却成了一语成谶的诅咒。 姜枳渺躺在宿舍上,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她却毫无睡意。明天又要默写了,明天数学考试成绩要出来了,明天到底在哪里呢? 腿上泛起细细密密的意,像是虫在她的腿上爬动。姜枳渺在黑暗中坐起来,翻开被子,打开边的手电筒,用手拢着光,朝腿上照去。 即使有遮光帘,也无法阻挡全部光线。高二下学期了,高考的鞭子愈愈紧,每个人都在晚自习结束后打着手电筒在上看书背诵。大家都麻木的习以为常。 就像是个规则怪谈,如果半夜宿舍门开了,一定要确保没有一丝光线的装睡,不要离开探头去看。巡逻宿管要是发现亮光会破门而入,倒不是为了保护学生眼睛或睡眠,而是在搜查是否有学生偷偷带手机。 姜枳渺双手扒开伤口,里面不知道是发炎了还是在重新长出细胞组织,难忍的意快把她折磨疯了。上面浅薄的结痂硬壳,像是昆虫刚刚长出的盔甲,外强中干。 她忍不住凑上前去抠,扯落了外层的壳,伤口里面重新渗出了脓血和组织,像是腐烂的雏鸟尸块与蛞蝓的黏混合体。 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除了延长愈合的时间,并没有给姜枳渺带来多大的波动,似乎触觉随着听觉一起退化了。对于疼痛的麻木,反倒是一件好事。 她习惯地侧身,拿过头的笔袋,拉开拉链,在旁边完好的皮肤上,划下新的刻度线。待鲜红涌出,她才终于舒适地躺下。 悬浮在上方的炊烟是她被离的灵魂,悉的的眉眼却让她到陌生。“她”沉默地举起手,是一支格洛克*,深不见底的口,对准了她的额头。就像“她”的瞳孔,仿佛黑般噬了全部的情绪,包括她的体。 她曾经怀悲伤和希冀,小心翼翼地向母亲求救:“妈,我真的不想去学校……”、“要是能死掉就好了……” “别人都好好的,怎么就你不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想读书还没机会呢,你们这一代有书读这么幸福还不知足……” “你现在不吃学习的苦,长大就要吃生活的苦,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只会更难,学习是最容易的事了,我现在不教育你,以后社会就会狠狠教育你,你看以后还有谁会像父母这么纵容你……” “我告诉你姜枳渺!你的命都是我给的,别想拿死来威胁我!” “你怎么这么自私啊!对得起我们吗?我和你爸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你,砸在你身上的钱还少吗?要没有你,我们早成百万富翁过上好子了……” 姜枳渺一阵剧烈的耳鸣,犹如汽笛和喇叭声轰炸着她的耳朵,可是刘砚的声音还在无尽的循环。 你们为什么要生我,我本就不想来这个世界…… 之前和姜知淮在一起的子,竟像是上辈子的前尘往事。此后的每一天,她在学校的煎熬中一遍遍回想起他的脸。 腿心传来一阵阵的空虚,姜枳渺忍不住将手指探入睡。狭窄的宿舍单人,限制了双腿的打开。姜枳渺只能用双手扒开到最大,伸出右手食指划过蒂,在周围转着圈的点按。 她回想着姜知淮的手指,糙有力,又温柔绵,远胜过自己纤细的食指。渴望在加深,难耐的快把她淹没。姜枳渺只能加快手上的速度,用力按,转着圈,可是还不够,好想要姜知淮帮她…… 等到双腿一阵紧绷的颤抖,姜枳渺才兴致索然的收手。 哥,要是你在就好了。 姜枳渺的反弧好像这时才觉到腿上的痛,眼泪终于决堤,淌进发霉的枕头里。 润的枕头孕育了无数虫,它们顺着拉链隙钻出来,爬进姜枳渺的耳道、眼睛、鼻腔和嘴。她在菲薄的窒息中死去,又在一次次梦魇里轮回。 姜知淮回家看到空的屋子,在差点要报警时,接到了刘砚的电话。 “姜知淮,你胆子肥了是不是,连我都敢骗!是不是和姜枳渺待一起久了,连你都会撒谎骗妈妈了。”他听到刘砚劈头盖脸一顿骂,无动于衷。 “你看看姜枳渺都被你宠成什么样子了,居然还想和我抢书包,不想去学校……” 刘砚还在说个不停,姜知淮急切打断她,“妈,你别强迫她去学校,她力很大的。” 他看过她的试卷,连填空选择题,都把过程密密麻麻写在试卷上,大题更不用说了。题干也都是圈圈画画的关键词,书上也都是记的笔记。 即使在养病期间,她也从来没有懈怠过。 “谁没有力,啊?连上个学都要死要活的,她以后还能干什么!” 姜知淮深知无法和刘砚理智的,挂了电话后,拨通了姜枳渺的电话号码,电话一端只传来源源不断的忙音。 姜知淮焦躁的来回踱步,心里盘算着这周的学校开放,一定要去见姜枳渺一面,好好安抚她,也让他看看姜枳渺的状态,他才能放下心。 自从他知道钱是崔莳给的后,在工地更加勤勉的工作,想着多还点给她,就当谢她的人情了。无奈在公司一直找不到机会。 此后的几天,姜知淮每每回到冷清的家,都难掩落寞的情绪。再也不会有她的声笑语,连餐桌上也不再有她吃的菜了——姜知淮不想回到冰冷的家,又恢复了在公司解决一三餐。 盼望着,周末终于到了。姜知淮提前做好了菜,仔细装好在保温盒里,提着保温袋开车去臻湖高级中学。 由于没有和姜枳渺打通电话,所以他只能在门卫处登记好后去班级找她。 正是中午,学生大都在食堂,或和父母去了宿舍休息。教室里,只有没有家长来探望的学生在聊着天, 上午的数学课,发了上次测验的卷子,姜枳渺看着前十道填空题错了两道,浑身止不住的害怕发抖。 数学老师曾经给他们仔细估算过一张卷子应该拿到的分数,凡是低于他的标准,比如填空题前十道有错,大题前四道有错,最后两道大题第一小问没有做等等,都会招致狂风骤雨般的辱骂。 一想到这些,姜枳渺如坐针毡。果然在数学课上,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如果有一天,她对这些羞辱也能像对待疼痛一样免疫就好了。 姜枳渺并没有胃口吃饭,只是趴在桌上低泣。反正没有人会在意她,她只要等情绪过去就好了。 她把头埋在迭的双臂里,为自己隔绝出一座随身携带的安全屋。眼泪漉漉的沾染上手臂,的棉花覆盖在她眼底。 黑暗的空间里,她看到自己行走在虚无的冬夜长街,四周的房屋老旧的爬不知名的藤蔓,破损的木质窗框即将被啃食殆尽,发出凄厉的惨叫。路灯昏暗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再也触不到暖光,只有薄雪融化在她脸颊,化为冰冷的雨水。 等到身边落下一片影,背后响起了女生的轻呼,姜枳渺这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见到思夜想悉的脸时,第一反应竟是怔在了原地。 姜知淮看着她呆呆的模样,眼尾泛着气,空的望着他。让他想起在医院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时常发呆。 姜知淮原地蹲下来,伸手摸摸她的头,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阿枳,哥来了。”他嘴角泛起温柔的弧度,温和的叫她。 姜枳渺似在确认,停顿了一秒后向前倾身,一把搂住他的脖颈。姜知淮放下保温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悄声问:“我的阿枳,是不是又偷偷哭了。” 话音未落,姜枳渺猛的直起身,拉着他站起来,跑出教室。一切发生的突如其来,姜知淮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还是跟着她跑了出去。 说不清为什么,姜枳渺只是本能的不想让她们看到姜知淮,就好像,她们也会用对待她的方式对待姜知淮一样。 趁姜知淮没看到,出教室门的瞬间,姜枳渺用袖子擦去眼角残留的水意。她不想让姜知淮觉得她矫情,为了区区小事又担心她。 “阿枳,哥带了你吃的菜,咱们去食堂好不好。”走远后,姜知淮才开口。 “好……”姜枳渺细声应允。 收拾好情绪,姜枳渺重新换上轻松的心情:“哥,你怎么来了。” “我周三打你电话,没人接,所以才想来看看你。这件事是妈做得不对,也怪我没有妥善处理好,抱歉,让你受委屈了,阿枳” “学校的电话机只能打出去,不能打进来。”姜枳渺忍住泪意,解释了学校办的卡。 明明这和姜知淮没关系,他还是向他道歉。 “阿枳,哥虽然不知道你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想说,哥永远准备好做你的倾听者。哥这次来,也是想告诉你,高考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不要把它当成决定人生的最后一次机会。教育的目的有很多,但绝不应该让人到痛苦。不要因哭泣而不安,允许自己释放情绪,毕竟就算天塌下来还有哥顶着呢。” 姜知淮笑了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的注视着她,宛如江南雨,细腻绵长。 尽管她什么都没说,但姜知淮总是轻易察觉她的情绪,妥善的安放着她的内心。 他比她看过更多人的丑恶,仍然愿意向下兼容她,让姜枳渺觉得,他是真的做到了“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注:“格洛克”是奥地利格洛克公司生产的手的统称。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