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功端了洗脸盆,开门去走廊尽头的洗手池接水,看秀洗了手脸之后,拖了椅子在秀前坐下,问道,“好好的,怎么把自己整成这样了?” 对陈学功,秀一百个放心,直接道,“因为老地主挨批了,我想帮他。” 闻言,陈学功皱眉道,“所以你就把腿给整折了?” 秀忙道,“不这样的话,我实在想不出啥好的法子了,与其让老地主成天在农田基建会战工地吃苦头,还不抵想点法子让他以后‘伺候’我和我。” 说着秀又道,“我都这样了?医院能给开证明了吧?最好是开个要在家躺上一年半载的证明,两年也行,越长时间越好。” 陈学功气结,“你是瘫痪了啊,能躺这么久!” 说归说,次陈学功亲自给秀开了份证明,把秀的病情尽可能往重了写,末了在建议一栏写上建议休息两年。 外科办公室里,跟陈学功一组的方医生是医院的老职工了,瞧见陈学功开的证明,愣住了,讶道,“小陈啊,证明可不能这样开啊,这是要得多大的病,需要修养两年呐…” 陈学功为了秀,也是豁出去了,厚脸皮管方医生要了科室公章,啪一声在上面盖了戳,一个戳不行,还得再去挂号窗口再盖一个医院公章。 整好之后,拿去给秀,秀在输室挂盐水,一大早孙有银就找来了,把钱寡妇也带了来,加上何铁林,三个人围着秀一个。 秀接过证明,按捺住心中喜,转手就把证明给了孙有银,脸上出苦恼之,“大伯,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骨折一时半会都好不了,近两年估计都干不了重活,我不干活,挣不到工分,年末队里分钱就没我的份,大伯你可不能不管我,以后我和我的开销就管你要行不行?” 闻言,孙有银差点没跳起来,一个拖油瓶不够,还一次来两?管吃管喝,还得管上学的学费? 不能答应不能答应,他要是答应了,他女人还不得跟他闹翻天了?! 第45章 45两更合一 秀的大力气孙有银可是见识过的,在队里干活能抵得过一个青壮年,一年挣两三百个工一点问题也没有,按这几年的收成来算,一个工约莫三钱,两百个工就是六十块钱,如果三百个工呢,那就是九十块钱! 这么多钱白白没了也没办法,孙有银可不会一年给她这么多钱! 见孙有银为难极了,半天不敢放一个,秀觉得差不多了,话音一转,接着道,“大伯,其实我有个法子。” 孙有银忙道,“啥法子?” 秀指指何铁林,“让老头帮我干活,你看我腿成这样,医生都建议我躺两年呢,我眼睛又不好使,没人照顾哪能成,都是这老头害的!以后他得供我使唤!” 孙有银为难道,“哪能由着你来!咱家是贫农成分,他是地主成分,哪能搅合到一块!再说了,老头刚被劳教,是咱们全队上下的阶级敌人,这个时候划不清界线,你这不是连累我吗?!” 孙有银好歹是大坟前生产队一把手,秀是他亲侄女,他们前些时候才表明自己立场,跟阶级敌人永不为伍,现在他侄女就把阶级敌人领家去了,这不是当着全生产队的人给他一记响亮耳光么! 秀知道这事不好办,可再不好办,她也得把何铁林到她家去,不然可就白搭上一条腿了! 思来想去,秀决定给孙有银下一剂猛药,“要是这样,,这几天你就去大伯家住吧,大娘他们好照顾你,有人做饭给你吃,有人给你洗衣裳就行了,啥时候等大伯跟队里委员商量出结果了,咱们再说以后。” 钱寡妇愣了下,随即从善如道,“有银,儿说的是,等咱们家去我也不回家了,就直接去你家吧,回头你让淑芬把炕收拾出来,儿都这样了,也不方便照顾我,她自己在家也没办法做饭洗衣,我看干脆都让淑芬整吧。” 钱寡妇话音刚落,孙有银立马道,“我细细想,儿的建议也不是不可行,儿在河坝上被砸断腿,那是大家有目共睹,就是公社领导过来查也不怕,医院都给开证明了,还能有假?” “等回去之后,我立马跟队里几个委员说下,对付阶级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栓在跟前看着,一刻也不能拿让他懈怠,儿,你以后好好看着他,可不能让他钻一点空子!” 秀等的就是这句话,忙不迭点头,孙有银生怕秀和钱寡妇赖上他,哪怕费尽了心思,也得想法子让何铁林顶替她干活。 秀不知道孙有银到底用了啥法子,从医院回去,没过两天,队里的几个委员还有孙有银,一块来她家了,把里里外外审查了一遍,秀该藏匿的都藏好了,不怕他们查出啥东西来,就躺在堂屋的炕上,打了夹板腿搭在炕沿上,让他们好好审查。 “儿眼下的情况确实特殊,武,你看我说的咋样?” 孙有银先开口了,打从秀从市医院回来起就瘫在上啥也不干了,每到了吃饭点,钱寡妇就杵着拐摸到他家,吃了饭一抹嘴巴,再给秀盛点带回去,这还不算,他两换下来的衣裳全抱过来让高淑芬洗,把高淑芬气的连着几天没让他上炕,缩在堂屋炕上跟两个闺女挤一块,别提多憋屈! 秀是在王武眼皮子底下伤到腿,王武理应担责任,他最好说话,“我看成,就按指导员说的办。” “文你呢?” “我也没意见。” 剩下还有妇女主任和队上会计,也都没啥意见,在哪劳教不是劳教! 事情是定了,孙有银的意思是还让何铁林住牛棚,秀忙道,“还住啥牛棚,让他卷了铺盖蜷在我家炉膛口睡不就得了。” 孙有银头黑线,“儿呀,炉膛口也太小了,咋睡人呐…” 他这侄女心可真够狠的,大点地方,做里面烧火都觉得憋屈,要是睡在里面,一夜都不能安生! 秀不以为然,大声道,“咋地,他还多金贵啊,让他睡炉膛口都便宜他了,我本打算让他睡地窖。” 秀话音刚落,王武就赞许道,“指导员我看这法子好,对付阶级敌人,哪能让他有一刻放松?!本来我还担心儿太小,给他三两句糊了,现在看来,咱都不用心,就让何铁林睡炉膛!” 队里的妇女主任又给秀出主意,“夏天让他睡炉膛口,冬天就让他睡地窖,不盖地窖盖,呼呼的寒风往里灌,冻不死他!” 秀汗颜,这女人可真会想法子,赶忙应下来,对他们道,“赶紧让他过来,眼看中午,我跟我的饭还没着落呢,让他过来给我们烧饭!” 说着,秀又笑眯眯对孙有银道,“要不然再去劳烦大伯一顿饭也行。” “赶紧的,我现在就让他过来,儿你看好,家里啥活都让他干,让他出工帮你挣工分!” 孙有银不敢再拖拉,从秀家出去没多久,何铁林就来了,手里还抱着他原先的破铺盖,当着孙有银的面,秀不客气的使唤道,“先去做晌饭,铺盖脏死了,就丢在炉膛口,以后你就睡那儿,咱家可没炕给你睡!” 何铁林一声不吭,抱了铺盖仍在炉膛口,开始刷大铁锅准备烧饭。 “去自留地里摘点黄瓜凉拌,西红柿摘几个,面袋子在西间炕上…” 秀就坐在堂屋炕上大声指挥,孙有银在这坐了会儿,实在受不了秀的大嗓门,就在他耳边喊,震得他耳朵生疼,觉得没啥问题了,孙有银又叮嘱了两句,这才家去。 等孙有银走远了,秀才歇了声,从炕上单脚跳下来,跳到西间,把橱柜打开,橱柜里还有风干的腊,散酒还是她之前打的,花生米也有,一块拿了出来,腊递给何铁林,“爷爷,咱们中午炒腊吃,橱柜底下又大米,咱们再做点腊蒸饭,炒两个小菜,喝点小酒,咱们庆祝一下!” 何铁林没了刚才的低眉顺眼,伸手弹了弹秀的脑门,笑道,“就你鬼机灵!赶紧上炕坐着去,今天我来一手!” 酱油炒腊,蒜泥拍黄瓜,西红柿拌白砂糖,蒸腊,还有盐水煮花生米。 何铁林给钱寡妇也倒了一盅散酒,秀也想喝,被何铁林斥了回去,“小丫头,喝啥酒,喝点汤得了。” “难得啊,没想到老地主有一天会给咱家打长工了,新社会就是好呀。”钱寡妇面得意之,好似总算把老地主踩在脚下了一般,深有扬眉吐气之。 何铁林呵呵笑,“你也说是新社会,哪还有长工!” 钱寡妇被噎住了,一时不知道找啥词来替代长工,哼了哼,冲何铁林道,“吃了饭把锅刷洗了,衣裳拿去河里洗下,还有自留地里的草,也给锄了。” 何铁林给自己倒了一盅酒,仰头喝下,舒服的喟叹一口气,只要不去那劳什子公社农田会战基地,让他干啥都行! 秀家因为住了个阶级敌人,周边邻居经常过来串门子,顺便监视下何铁林到底有没有在干活,最初几天来串门子的人还多,时间一长,谁还有闲心管这些! 秀骨折的右腿外伤渐好,就是夹板一时半会都拆不下来,不过这也不影响她行动,成天单脚在屋子里外跳来跳去,她把西间收拾出来了,让何铁林睡西间,平时的家务活虽然何铁林抢着要干,但秀手脚麻利,除却不能去河里洗衣裳,像烧饭洒扫这些活她都能干。 队里出工的时候,何铁林就顶替秀去队里干活,虽然干的还是重活,但最起码回来吃的舒坦睡的安稳,心理上没有太多折磨!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入了秋,今年中秋赶在秋忙结束之后,今年的冬小麦虽然没像去年那样大丰收,但按指标上给粮站之后,还剩下些,为了让社员们过个好节,队里把冬小麦平分了,分摊到每人头上约莫有十斤,秀跟钱寡妇的冬小麦皮之后,足足有十五斤。 何铁林因为劳教,分不到细粮。 自打革命浪席卷全国之后,公社领导人对劳教的坏分子也做了统一规定,出工干活那是必须的,但不会记工分,也就意味着就算终年干活到头,也不会挣一分钱。 口粮方面,总不能一点粮食也不分,细粮肯定是没有了,粮里,像玉米和地瓜干这类偏上等的粮,也不会分给他们,他们分到手上的是小麦麸皮,高粱,或者米糠之类。 秀吃过高粱面馍,硬的像块石头,下去都拉嗓子,至于麸皮和米糠做出来的,那就更食不下咽了。 也就只有在基建队来检查时,秀家才会出现高粱面馍这类食物,还都是让何铁林吃,她跟钱寡妇就吃玉米面馍,有对比他们才能知道秀是时刻在‘待’阶级敌人。 中秋节前一天,秀外婆过来了,拎了些宋建国夫妇邮寄回来的东西,瓜子果脯还有件军绿罩衫,同时给秀带来个好消息,陈秋娟终于怀上了! 秀忙将她外婆拉上炕坐,喜道,“太好了,几个月啦?” 大媳妇总算怀上,秀外婆乐得见口不见眼,笑着对秀道,“头三个月没告诉我们,这不,四个月了建国才拍电报告诉家里这个喜讯!” 秀之前听陈学功说过,说问题出在她大舅身上,治好的机会不大,几率这样小,可她大舅妈还是怀上了,果然好人有好报! 秀外婆又道,“先前他两为了孩子,不知道去了多少医院,吃了多少药,就是不见效。” 秀道,“那是咋治好的?” 秀外婆道,“最后让老中医几副汤药给瞧好的!” 说着,秀外婆放低了声音,对秀耳语道,“建国来信说,他后来想去谢那老中医,没想到老中医家被抄了,说是破四旧!造孽哟!” 破四旧秀听老师说过,远的不说,就他们公社,以前香火极旺的土地庙都给烧了,古籍字画无一幸免,没想到连中医都没能躲得过。 秀外婆在这跟秀唠了一上午嗑,中午秀要留外婆在家吃晌饭。 秀外婆看了看秀的腿,心疼道,“啥时候才能好啊,害你腿折的老地主呢?!” 秀忙道,“老地主顶替我出工,帮我挣工分去了,我没事,马上就能拆开夹板走路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都三个月了,也该好了。 听秀这么说,秀外婆放心了些,钱寡妇在东间炕上纳鞋底,因为宋乃娥户口的事,这两个老太太闹得又不太愉快,不过秀外婆临走之前,还是跟钱寡妇打了声招呼,说她要回去。 钱寡妇也客气的招呼一声,留她在家吃晌饭。 秀杵着钱寡妇的拐,送外婆出去。 眼下钱寡妇不在,秀外婆犹豫了下,还是小声问秀,“儿呀,你三叔最近有信吗?跟家里联系了吗?” 秀摇头,自打孙有粮跟葛万珍离了婚,孙有粮老家算是没了牵绊,钱寡妇这个老娘,他也没放在心上,从未回过家,更未曾来过信。 瞧出外婆话里有话的样子,秀道,“咋了外婆,是我三叔有啥事让你转达吗” 孙有粮不跟家里联系,宋建军倒是常给家里通信,赶上轮休了也会回来一趟。 秀外婆道,“这事我还是听你二舅回来提的,你三叔犯事挨批厂里批啦,工作都没了!” 闻言,秀有些讶异,忙道,“因为啥事挨批?” “还不是因为他二婚的事,你二舅说举报你三叔的不是别人,是他徒弟,不知因为啥事跟你三叔结了仇怨,写了大字报在厂里贴的到处都是,揭发你三叔还没离婚就跟他后来的女人搅和在一块,思想作风出了大问题,原本这事厂里人大多心知肚明,可眼下赶上时候了,正好叫有心人拿来说事,你三叔可不就倒大霉了!““那我三叔他后来…就是后来这个三婶呢。” 秀外婆道,“两个思想作风都有问题,一块给厂里开除了!他两都没分到房,眼下又被厂里开除,听说都挤在他女人的娘家住,别看住的是市里,可不比咱们乡下宽敞,祖孙三代挤一间房,拉布帘打隔断,晚上撒声都哩哩啦啦响,想想都尴尬!” 自打宋建军从单位分到房,秀外婆去过几趟,大点地方,靠东墙搁宋建军两口子的双人,挨西墙摆了一张上下铺,大狗和二狗在上下铺睡,老幺妞妞就跟着宋建军两口子睡,加上桌椅板凳铁皮炉子,挤得不像样,秀外婆咋看咋不舒坦。 在家多好,宽敞又两趟,偏生宋建军他媳妇一听秀外婆这么说还不大痛快。 “大狗二狗再大点,上个初中或高中,等岁数到了,就进厂里工作,单位福利又好,制服手套香皂一概不缺,咋地也比在家对付那一亩地强!” 乐意挤就挤吧,秀外婆也懒得管这些,省得管多了不讨喜。 秀外婆走后,秀想了想,暂且还是没将孙有粮的事跟钱寡妇说,只当自己啥也不知道,孙有粮没头没脑,连家都不会,她要是现在告诉钱寡妇了,钱寡妇一准得想东想西坐立不安。 一钢家属区,蒋兰花的娘家里,蒋兰花大嫂昨天刚蒸的玉米饼被孙有粮多拿了个偷吃了,蒋兰花大嫂一早起来就开始踢东西摔板凳,指桑骂槐,她大嫂嗓门大,隔老远都能听见。 住周边的邻居充耳不闻,摔帘子的摔帘子,关门的关门,蒋家如今住了两个坏分子,谁敢跟他们沾边呐,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省得惹上事。 外人都这样了,何况蒋家人,蒋兰花上头有两个哥哥,都结婚娶了嫂子,嫂子又各生了两个孩子,加上蒋兰花爹娘,老老少少十几口人挤在这间二十来平的职工家属房内,别提多憋屈。 没结婚前,蒋兰花过得多舒坦呐,家里开销由两个哥哥在支撑,蒋兰花学徒工的身份,一个月三十斤的粮食标准,工资十六块五,一分钱都不上给家里,全留着她自己花,存了布票就去扯布做衣裳,不然就花高价钱买不要布票的衣裳,成打扮的跟朵花似的。COMIc5.cOm |